区明在地上爬行着,把头埋在桑榆的双腿前,哀求道:“祖父已经七十四岁,小的自幼长在祖父身边,求王妃让小的看看祖父。”说完就是呜呜的哭声。“我可以带你去大牢,不过之后的事情你要听我的安排。”桑榆起身,几个人下了小山丘,坐上了车。格日乐图抡起鞭子,马车向城里奔去。
一缕残阳照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灰暗的光,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那里就是无人关注的刑部大狱。三个穿着黑衣的人从一个窄小的门一闪而入,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门内的嘎鲁,见到三个黑衣人行礼说道:“恭迎王妃,里面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时间不要太长。”嘎鲁带着桑榆、区明、格日乐图走进大牢。一墙之隔,墙外明媚,墙里腐霉十足,丝丝阴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摩擦出“呜...呜...”的声音,吹起落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地牢,夹杂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渗透进每一个囚犯的身上,恐惧莫名。
桑榆是第一次来到这恐怖的地方,心仿佛被攥紧,没有喘息的机会。
欧阳中捷虽是朝廷的重犯,但毕竟是社会名流,被关的牢房是这里环境好些的。牢房里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就灭了两盏。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这里有不见光的潮湿和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桑榆见到了欧阳中捷,这个从小就出现在贤妃娘娘口中的人,他的字帖一直是贤妃娘娘的向往,积微轩有欧阳中捷的字帖,欧阳家出事后景宸并没有烧,而是偷偷藏了起来。老人满头白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黑色的眼眸,眼角布满了密密的鱼尾纹,牢狱之灾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但是精神还是矍铄。
区明摘下帽子,却生生地叫了一声:“祖父,孙儿不孝。”这熟悉的声音让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老人抬起头寻找熟悉的声音:“是尚林,是尚林吗?”
区明双膝跪在老人面前,抱住老人的双腿,把头埋在老人的膝前:“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快出去,你是我欧阳家唯一的骨血。”老人拉扯着自己的孙儿。两人相拥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区明说道:“祖父,孙儿得到贵人相助,现在过得很好,祖父要到绝日台,今日特地来看望祖父。”
“你是怎样来到这里,贵人又是谁?”欧阳中捷很吃惊。
桑榆看到祖孙相见,眼中泛起泪花,行了一个福礼说道:“欧阳大师,我是谁大师还是不知道更好。家母一直仰慕欧阳大师的名望,小女自幼也是临过您的贴,今日见到欧阳大师也是还了家母的心愿,您的牢狱之灾小女是无力相救,不过小女会保护您的孙儿,保住欧阳家的唯一的骨血,请大师放心。”
欧阳中捷转过身望向桑榆,双手抱拳,深鞠一躬,颤颤巍巍地说:“今日家门不幸,受此大难,欧阳家的人都要流放,是否可以活着回来,不得而知,今日有贵人相助,是我祖上有德,烦请贵人保我孙儿的平安。”说完已经是老泪纵横。欧阳中捷继续说:“尚林,今后祖父就不在你身边了,凡事要听贵人的安排,贵人在上,在家里暗室里有些东西,是老夫的一些积攒,贵人若不嫌弃,就请收下。”
桑榆明白老人的意思说道:“欧阳大师,您的东西我自会收好,这是欧阳家的东西,请大师放心,我自会保全他的性命,若有来日,希望尚林可以为欧阳家一洗尘冤。”欧阳中捷摸着区明的头,说道:“今天一别,以后就不能相见了,好好做人,好好写字,给祖父再背首诗吧!”
区明抱着欧阳中捷的双腿背诵道:张颠没在二十年,谓言草圣无人传。零陵沙门继其后,新书大字大如斗。兴来走笔如旋风,醉后耳热心更凶。忽如裴旻舞双剑,七星错落缠蛟龙。又如吴生画鬼神,魑魅魍魉惊本身。钩锁相连势不绝,倔强毒蛇争屈铁。西河舞剑气凌云,孤蓬自振唯有君。今日华堂看洒落,四座喧呼叹佳作。回首邀余赋一章,欲令羡价齐钟张。琅诵□句三百字,何似醉僧颠复狂。忽然告我游南溟,言祈亚相求大名。亚相书翰凌献之,见君绝意必深知。南中纸价当日贵,只恐贪泉成墨池。
三个黑衣人在嘎鲁的带领下缓缓往外走,区明的脸色死灰一般,双唇发紫,似乎心已经被捣碎。牢房的通道,蝙蝠在屋顶上搭窝,耗子在墙脚打洞,蜈蚣沿着墙缝爬。地上满足耗子屎、蝙蝠屎、蟑螂屎。这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桑榆神情恍惚耳旁一直回想着区明背诵的《赠零陵僧》。走出小门,外面已经下起小雨,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桑榆站在树旁大口大口呕吐,身后的区明仿佛从泥潭中跋涉而来。
玄黑色的天空,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连星光都没有。广袤的大地一片黑暗,让人们动弹不得,让人害怕这无尽的黑暗,似乎又是乞求神的保佑。雨没有一点征兆,就下来了。那雨如牛毛,花针,细丝,有一丝的寒意,有一丝的悲凉。它没有春雨那么朦胧与温馨,却似冬雨的冷酷,雨还在细细地下着,显得那么孤单与悲凉。
一架车穿过古街,带着悲伤的桑榆和已经丢掉半条命的区明在路上前行,来到一个拐角,南云和扎那已经等候多时,南云说道:“按照您的吩咐奴婢去了曾王府,是拉姆管家招待的,曾王府的人可以作证王妃回了曾王府的。”桑榆对车门外说道:“区明这几日你就在王爷的书房整理书籍,不要出府,格日乐图和扎那要看住他,不要出事,今后要减少出府的事情,以免被熟人认出来。”
马车继续前进,已经是二更天了,路上的行人稀少,远处有一座破烂不堪小楼。里面有歌女吟唱,风把那首千古名诗传了出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那是李煜,他坐在那儿遥望着那洁白的月亮独酒斟酌,看到了国家的兴亡,听到了风中传来悲伤的歌声。李煜潇洒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最后死在了小楼里,风把他的灵魂带回遥远的故国。如今的小楼外是欧阳家如同大厦一般轰然倒塌,一代大师不日就要身带枷锁踏上绝日台,对于一个古稀之人就是绝命之地,桑榆听着凄婉的歌声,眼前是支离破碎的区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