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你买来的?”我警惕起来。
“可以这么说吧!”
“那可不便宜啊!”我吃惊不小,下意识地身子前倾靠近他,铁架又响了一阵。
“啧……废话真多。”药蓠别过脸去,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见他这态度,本来心中就存疑的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躺回床上,抓过被子用力一裹,翻身背对他:“我吃饱了。”
“不是,狗肉……”药蓠这才慌了神,伸出手来——
“我早就注意到了,”我一动不动,冷冷道,“你的大衣虽然又脏又旧,但一看就不廉价。”
药蓠的手停在半空,他恍然大悟般浅浅一笑:“流浪汉就不能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少废话!”我受够了他的狂妄,猛地坐起,逼视他的双眼,质问道,“你以前,到底是不是……”
“是什么?”药蓠不躲不闪,还挑起眉毛接住我的目光,抓起一旁的烤串,狠狠咬了一口。
不知为何,面对他的讪笑和完全不该与这种欠凑表情一起出现的坦城眼神,我犹豫了,原本的气焰好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哗”一下熄了:“是……他们口中的「上等人」?”
「上等人」是这个时代的特有称呼,指不用每天为了生存而发愁的有产阶级。
“我凭什么告诉你?”药蓠继续若无其事地嚼烤串。
我一怔,随后深吸一口气,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凭什么?我不知道。
“嗯?”他却不肯罢休,扔了竹签,歪过头来,饶有兴味地注视我。
“我们……”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声嘀咕,“不是……兄弟么?”
“哈哈哈哈……”药蓠忽然朗声大笑,接着向后一靠,头枕交叉于脑后的双手,两条腿一翘,“那好,作为兄弟,你先拿出诚意来,告诉我你的,如何?”
我抬起眼,无奈轻叹一声:“好吧,不过,我说完了,你可不许耍赖!”
“当然!”药蓠笑眯眯。
于是,我把自己的故事,从十八年前永福镇那场雪到现在,全部告诉了这个与我仅认识了不到一天,却已然能相互托付后背的家伙。
除了「塔」和我每晚的梦,其实说了也没用,姐姐的事,只有我自己来查,没有人……再有义务陪我干这么……胡闹的事了。
沉默许久,药蓠忽然长叹一声:“可惜了,看你的脸就可以想象到……”
他仰起头,闭上眼:“你姐姐一定是个美人。”
“谢谢,”我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然后低下头,悄悄拭了拭眼角。
“没事啦,狗肉,”药蓠察觉到什么,伸手搭在我肩上,慢慢握紧,“至少,你还有我!”
“嗯,”我看向别处,不知所措地点了下头,“说说你吧!”
药蓠轻轻一笑,表情里透出些许苦涩:“实不相瞒,我爸是个生意人,我妈是个设计师,在外人看来,我家物质条件还不错。但我爸一直想要个女儿,方便和他的合作伙伴联姻,我妈却一心扑在事业上,没心思给他生二胎。所以……我爸一直怀恨在心,应酬喝醉了酒,就打骂我们母子出气。”
“那你们……不反抗么?”我转向他,一时也有些吃惊。
“反抗?”药蓠挑眉一乐,伸了个懒腰,肆无忌惮地躺倒在床上,那态度好像在议论别人的身世,“反抗得了那个畜生,反抗得了这个日渐腐坏的世界么?而且……”
他突然极端厌恶地咬紧牙关,斜睨向厂房外的公路,话音渐高:“我妈只想让我读完大学,成家立业,当一个幸福的普通人,这种观念就像家暴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读完大学,成家立业,这明明是贫民街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啊!
“呵,”药蓠将目光转向天花板,“其实,我挺差慕你的。毕竟,每一个天真又好骗的人,都曾被悉心呵护过。”
“什么意思?”我微微皱眉,“难道,就没有人对你尽心过?”
“没有,他们从没在乎过我真正想要什么。”药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翻过身,调整出舒服的姿势,疲惫地阖上眼。
那……好吧。我愣了愣,刚想就此躺下,却无意间瞥见他敞开的领口,光洁的胸膛上赫然有一道不浅的血痕!
“你受伤了?”我惊道。
“小伤而已,”药蓠勉强睁开一只眼,“路上揍了几个不检点的混混。”
“酒呢?”我不由分说,翻身下床。
“哎——”药蓠瞪圆双眼,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可我怕疼啊!”
我提起床下剩了一半的烈酒,上去按住他。
“不不不,你给我,我自己来!”他胡乱蹬腿,没了命地挣扎。
“得了吧,”我一口咬开瓶塞,“伤口感染,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哇啊啊啊啊!!!”
厂房里传出惨叫,惊起荒地里一群白鸟,它们扑棱棱飞出茂草,向着蓝天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