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高勇发问，两张照片已经摆在了高勇面前。一张是女孩在水里头泡着的图片，另一张则是女孩被捞到清漂船上的图片。

周忆家死前穿着一身校服。脚上踩着一双布鞋，手腕上有个塑料手表。最显眼的是周忆家被泡得发白的手里抓着一个黄澄澄的金表。

高勇不是刑侦专家，他也不太想多看那张有点眼熟的脸。于是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金表上。

“这表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看着挺压手。”见高勇朝自己看过来，姚亮连忙解释：“是那个法医说的，跟我可没关系！”

高勇扭过头看向照片，暗自嘀咕：“家里的金表？可为什么她死前会抓着它呢，如果不是家里的，老刘他们怎么就这么快结案了。”

“我听说就是捡金表的时候落水溺亡的。”

高勇掏了掏口袋，却掏出一颗石头：“你听谁说的？”

姚亮解释：“都这么传。”

高勇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他似乎有些不喜欢姚亮的说法，口气重了一些：“警察也这么说？”

姚亮拿回手机，岔开了话题：“我送你回家吧。”

高勇盯着他，忽然笑了一声：“不用，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姚亮一步三回头：“真不用我送啊。”

高勇挥挥手：“走吧，真不用送，我这还没到退休的岁数，真是的。”他声音越来越小，右手摸了摸脸，自言自语：“我有这么老吗。”

4

高勇孤零零地站在一家纺织厂旁。他没想到找来找去，最后竟找到了这里。这栋厂房曾经也在他的承包范围内。这家纺织厂比李成翔的纺织厂大很多。只不过这一家效益不好，机器能连轴转的时候少。

老保安客套了一句：“病好啦？”

高勇没去追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进过医院，他只是顺着话回了一句：“好啦。”

门口老掉牙的保安认识高勇，虽然高勇好几年没过来了。但他仍然放高勇进去了。

浩瀚的机械轰鸣声源源不断地从厂房中传出。高勇却觉得那声音一点都不大，与记忆中的相差甚远。他抬头看着厂房，忽然觉得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病了，病得很厉害，不是修修就能好的病。它再也没有力气吼得像年轻时那样惹人厌烦了。

似乎是到了换班的时间，零零散散的人从厂房里出来。

高勇等了一会，没见到有人在他旁边停下，便打算往里走走。

“老高，哪台机器坏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小跑着过来。他是纺织厂的老板，韩立东。两人从小认识，高勇经常来这里帮衬着修机器。

高勇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来找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打算实话实说。可抬头张嘴时，那句话却成了谎言：“新进的那台机子有点毛病，小刘让我过来看看。”

“那台新进的纺机？”韩立东吓了一跳，语气都急促起来：“不会吧老高，今天早上还好好的！”

“听那意思是有点异响，应该问题不大，机器还照常使呢。”

“我去让他停了！”韩立东拿起手机，但想了想，他又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头钻进了棉门帘里。

许是韩立东实在太胖了，胖到遮蔽了高勇的全部视线。他一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眨眼间便将高勇淹没。

“高师傅。”

“老高，这么晚了还过来啊。”

“我那台机器也不太好，一会麻烦你去瞅一眼吧，大张已经上工了，他知道是什么事。”

“维修部的人净糊弄事，我那台机器也是修了坏，坏了修。”

有人在和高勇打招呼，高勇记不清他们是谁，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在黑夜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他嘴唇蠕动，吐出一句非他所想的话：“旧机器就这样，都换新的就好了。”

一个年轻女人穿过人群，撞破几张人脸，来到高勇面前。她摘下口罩，伸出手在高勇面前晃了几下：“你是高叔叔吧。我上班路上见过你。”

林霞之的声音将高勇从回忆拉回了现实。三三两两的人从旁边经过，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什么换新的就好了？”林霞之还在问，她刚刚没看到有人在和高勇说话。

不知为什么，高勇有些惊慌，他拼命掩饰着那双乱跳的眼睛。可林霞之根本没再追问，这让好不容易想好了理由的高勇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高叔叔，孙姐今天没来，你有事问我吧，要不你就改天再来，不过得提前说，我们这倒班不太规律，弄不好我明天就又上长白班了。”

林霞之回过头，看向待在原地的高勇，后者这才跟了上来。

两个人走到停车棚，林霞之推出她的电动车。一屁股坐了上去。她扭头朝向高勇：“张志他爸找孙姐干嘛？”

高勇这才意识到两人关系并不熟，林霞之的行动很明显是在告诉自己，她急着回家。没有顾得上挑话里的毛病，他直截了当地说：“不是大张找你，是我找你有点事。”

“啊？你找我？”林霞之很意外。

“不是，是找孙倩，孙倩这不是不在吗，所以就找你。”

林霞之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吧，有啥事，你说吧。”

高勇看了一眼厂房的方向，觉得轰鸣声又小了不少。他惴惴不安地说：“孙倩不是被警方带走调查过吗？我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警方怀疑。”

之前在公安局，刘继昌不愿意告诉高勇，孙倩的地址。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孙倩那会还没有被释放。

林霞之说：“就这事啊，孙姐是被拘留了几天，不过前天就被放出来了，她被拘留单纯是因为她倒霉。”

高勇眼神一冷：“倒霉？”

“对啊，是挺倒霉的。”黑暗中，林霞之看不太清高勇的脸，也可能是那张老脸很难做出冷酷的表情。她不以为然道：“孙姐来了这里，不是新找了个对象吗？那男人叫王本新。然后——”

高勇指着右脸颊，打断道：“王本新？听着耳熟，是不是这里有个大疤？”

林霞之点头说：“是，长得怪丑的，脾气也差，不知道孙姐怎么看上的。”

高勇没多想：“你继续说，然后怎么了？”

林霞之想了想，说：“然后就，他俩最近商量着要结婚。王本新觉得那孩子是个累赘，就说没那个孩子的话，这婚马上就能结。”

“就因为这个？没凭没据的警察就能拘留她？”

林霞之不解：“这还不算证据吗？”

高勇：“算了，那孙姐，呸，孙倩怎么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话说开不就得了吗，本来就是个继子，等找着她前夫，再把孩子送回去不就得了嘛。所以我说孙姐倒霉，人好心收留继子，还被警方拘留。”

林霞之打开了电动车的灯，微微拧动车把，电动车缓慢地移动。林霞之俨然一副我话说完了，我要回家了的样子。

“继子？”高勇傻了眼，但他很快意识到林霞之的年纪很小，他便追问道：“你来这上班多久了？”

“两年多了。”林霞之的声音大了一些。

那不对啊，两年多了都，难道是警方那边——高勇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跑远的林霞之高声问道：“孙倩来多久了！”

林霞之的声音缓缓飘来：“快半个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