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沉到了街道上,从楼上看活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大人缩着脖子在雾中安静地走路,不时与熟人抱怨一声见鬼的天气,他们不喜欢妨碍自己去路的大雾。但也有年幼的小孩在雾海中奔跑,跳跃,伴着欢快幸福的嬉笑声。
刚过完57岁生日的高勇穿着背心,捂着脑袋,光脚站在灰暗的木地板上。他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接着打开了窗户,有些怀念地多听了几声孩子的嬉闹声。正当他眨巴着老眼,想循着声音,看看那一沉一浮的小脑袋时,眼角忽然瞥见一双若隐若现的粉色的棉拖。
高勇揉了揉眼,看到卧室门被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甩手关上了。她用的只是比平时稍多一点的力气,但门却发出了令高勇十分头痛的声音。
赵敏抱着一堆衣服面朝衣柜,十分不满地说:“这么冷的天,开的哪门子窗?”
高勇愣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日历,2010年10月10日这几个数字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好半晌,他才说:“开开窗,好透透气。”
赵敏没说话,目光逐渐下移。
高勇后知后觉,他闪电般地踩上了一双拖鞋。赵敏在家里定下了许多规矩。这些规矩跟随了高勇最美好的时光,有时候高勇会回想起他上赶着帮赵敏想规矩的时候。
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连戴在身上的枷锁都金光闪闪。
“纺织厂来电话了,有个电机异响,听那意思是轴承坏了。”赵敏背对着高勇说话,她显然没空搭理高勇。她脸上的一抹焦急还未褪去,突如其来的大雾打了这个家庭主妇一个措手不及。她站在衣柜旁,不时地皱眉,摇头,叹气。接着将一件件原本洗好晒干的衣服搭在了肩上。
“拿去客厅晾一下不行吗?还非得再洗一遍?”
“你懂什么!那雾里什么脏东西没有?我听专家说,吸一口雾等于抽十口烟!”
“胡扯八扯的!又是哪个专家说的?差不多就行了!”
“不行!”
赵敏似乎知道自己在危言耸听,却不想松口。便用起老把戏。装着生气的样子眼睛一瞪,对面的高勇见到心上人的嗔怪的眼神,便马上偃旗息鼓,他心里生出一丝好笑,觉得衣服反正又不是自己洗,爱咋咋地吧,可他看着赵敏扶腰下蹲的动作,心中又不免的多了一些心疼。刚刚握向门把手的右手转而搭在了墙上。
高勇酝酿了好一会,才说:“我爹最近怎么样了?”
高勇的父亲身体不好,长年住在邬城人民医院。
“还是那样,半死不活的。”赵敏脱口而出,紧接着她手上的动作一滞,似乎是觉得刚刚的心情影响到了说辞,有些不妥,赵敏接下来的语气不免缓和了不少:“不过医生说情况有好转。”
“辛苦你了。”高勇说完这句话,脸上已经通红。明明相同的话,年轻的时候也说过,可人到老年,反倒是知羞了。
蹲在洗衣机前的赵敏没有回话,只默默地将衣服往洗衣机里塞。
旭日纺织厂在城东的一处工业区。高勇沿着江边,不急不慢地骑着一辆电动车赶路。他一直在打电话,被他称为老赵的男人,声音急得不行。
可高勇却依旧没有加速的打算,只在火快燎到自己身上时,才插上一嘴:“知道了,那电机停摆了又不是我干的,你朝我发什么脾气……领导要扣你奖金?他光嘴上说说,什么时候扣过……行了行了,这么大的雾,先挂了!”
电话那头的人气呼呼地多喊了一声,高勇没心情听完,瞅了眼时间后,便麻利地挂了电话。
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辆电动车,与慢如乌龟的高勇齐头并进。
一个胡子没剃干净,后背沾着大片污渍的年轻人凑了过来。
“三叔!”江超满脸恭维地凑了上来,挨了一声训斥后这才拉开距离。他那张老虎脸却不恼,仍旧舔着脸,像只小猫一样,柔声细语:“给你打电话的是老赵吧?”
高勇没有搭话而是先提高了速度,他见江超仍然跟在侧边,又把速度降了下来,眼角瞥向江超左手那只义乌产的绿水鬼:“7点半到,这都7点20了,昨天晚上又熬夜了?”
“没呢,哪儿能天天熬夜。”江超努力眨了眨眼,摆出一副我很精神的样子。
“你那个同学跟你不是一路人。他找你玩,你别老傻乎乎地往前贴,他啥家庭,你啥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