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前言三,娃娃亲(1 / 1)狐灯首页

百十个日本鬼子驻扎在中山庄时,正是夏末,自开始修炮楼,这庄上就热闹起来,来修炮楼的民工,日本人一天给五元军票,五块军票能买五斤小米,由一个穿长衫带日本军帽的汉奸负责发放,这汉奸是伪满州国人姓陈,四十年纪,长的倒也周正,就鼻子下面,嘴角上方长着一蚕豆大黑痣,破了相,他自己也说:小时候算命先生说,要没这颗痣,能当大官呢。人们都叫他陈大人,他怀里揣着一块旧怀表,什么时间开工,什么时间下工,由他说了算,修炮楼这钱赚的辛苦要从早上七点,一直干到夜里十点,中间要自己备饭,近的就家里女人给送。清早修炮楼的民工来早了,就蹲一起抽烟,年纪大的用烟袋,在烟锅里装满自家种的旱烟,用火镰敲击火石就能冒出火星引燃火绒,再把火绒放烟锅里,紧吸两口就能吸烟了。年轻人多用纸卷烟,用漆灯(方言火柴)点火,那时候都喜欢吸含油大的烟叶,烟一点燃,焦油就渗出,好烟能湿半截。“开工喽!“随着陈大人一声喊,人们都拿起工具上工,这算开工了。

工地上干活里有两个中山本庄的兄弟,中山庄上人都喊他大狗,二狗,但从不喊他们宋大狗,宋二狗,好像他们不配姓宋似的。两兄弟父亲死的早,母亲一直没改嫁就带这两个孩子,是村里最穷的一户,大狗14岁就去了伪满洲阜新矿业所挖煤,好多一起出去的觉的苦,早早就回来了,大狗一干就三年,今年刚回的村里,他说是听矿上的日本人说:“支那に戦争に行くんだ(要去你们中国打仗了)死んだ(死了)、死んだ(死了)的不知道。”他担心家里,也攒了些钱,就赶回老家。见修炮楼给钱,到家没歇息两日,就来上工。

工地除吃饭时间,中午和傍晚另有两次休息时间,做工的无趣了就拿这两兄弟开心,用铁锹锄一大块泥,扣他们屁股上,然后大家就开心的笑起来。大狗二狗,从小被欺负惯了,也没恼的。但陈大人看见就过来制止,大狗休息时候,就专找陈大人身边坐了,陈大人和大狗慢慢熟悉起来,大狗在伪满洲也学了几句日语,日本兵说话也能听个大概,只是自己不会说。

每日开工前,宋成的大女儿宋俊采,名取自俊采星驰,都会来工地上看,她是想见三江村的刘思,是父辈给定的娃娃亲,小时候俩人常在一块玩,春天会一起去沙滩里挖茅根,新挖出的茅根,用手抚去沙子,褪去干灰的根叶,放进嘴里有甜甜的汁水,茅根挖出不久,见风就会变干硬。抽大面(芦苇的嫩芦花,微甜,可食)弯着腰拔大面久了,抬起头有时会突然迷了方向呢。还会一起去拧柳笛,春天是唯一可以拧柳笛的季节,思会带上一把小刀,爬到柳树上,选最绿的枝条,用刀切下,再把树皮和树枝拧的分离,从树皮中抽出白白的内枝,得到一节完整的圆桶状树皮,把一端切齐,把另一端树皮外衣切去,只留绿绿内层,柳笛就做成了,粗的柳笛声低沉,细的清脆,思喜欢给采儿笛,采儿喜欢吹给思听,俩人就在柳下,半天就会不知不觉过来,两个小小的人儿。

到了夏末这个季节思会带采儿,去沙滩抓绿马驹(蝈蝈),要趁正热中午去,那时候的绿驹叫的最响,它在深深的草里叫着,要慢慢靠近它,绿驹叫声停时,你也必须停下脚步,要是它听见你的脚步声就钻草丛深处跑掉了,当听着叫声已经离自己很近,就往叫声方向仔细看去,寻那绿驹在哪根草上,当看清了,要一下猛扑过去,连草带它压在手下,再从草里把它,小心拿出来,可要谨慎了,一不小心会被它跑掉,甚至会被它咬上一口,它有两个大大的前牙,一口就能在你手指咬一个深深的口子,采儿爱把绿驹放进爹用高粱杆皮编织的扁圆小笼里,可以拿在手上,也可以揣在怀里,每日用丝瓜花喂养它,可以一直养到冬天,思会把绿驹养在高粱杆绑成的十层楼里,一层放一只蝈蝈,等把十层楼放满,就可以很神气的向小伙伴炫耀了。思抓到绿驹,只要采儿想要,思都会给,只有一次例外,思抓到了一只全身纯绿的,是思抓到了第一只,后来知道也是一生唯一一只。思当时没舍得给,采儿就哭了,第二天再送给采儿时,她在学堂读书,死活不收,放学,俩人也没再一起玩儿。过几天俩人就又一起去沙滩了,有时候会抓到长着长长尾巴,大大肚子的绿驹,这是母的,思会用火柴引火把它烧熟了吃掉它的圆滚滚肚子,那里有黄色的子。采儿每次都不敢看,也会趁思不注意偷偷放跑它们。到了冬天沙滩里,有一种小昆虫叫老倒,因为它总是头朝前,屁股朝后的倒退着走路。它会用屁股倒退着,在沙地上挖一个锥形的坑,整个身体连头都躲进砂子里藏好。等蚂蚁掉进坑里,它才向前用嘴上的两个大钳子,把蚂蚁钳住,拖砂子里吃掉。两个小人,可以看一整天呢,那时候玩累了,思还常常去采儿家吃饭,采儿娘叫吕习谦,每次思来都开心的不得了,必安排厨房多加几个菜,采儿娘说家里没有一个吃饭像男人的,思来了就好了。思说:是婶娘家的碗太小了。思的爷爷是三江村的教书先生,家里原还有五十亩薄田租给他人去种,后来爷爷染上烟瘾,又读书人,不会去偷抢,就把田产都卖掉了,思很小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到思的父亲刘双平这代,家里就余下村口六十棵大柳树,和一屋子的书了。刘双平也继续做教书先生,养活一家五口,思的奶奶,娘,还有一个大思两岁的姐姐彦,双平薪水微薄,有庄上读不起书的孩子,他便送人纸笔砚台,不收学费。到思长大到16岁起,就就开始四处打短工补贴家用,但他从不来中山庄打工。

每日里本庄和邻村几百条汉子修炮楼,引来了挑着担子的货郎们,太阳快下山时候,陈大人会安排休息一会儿,这是晚饭未开始之前,人累一天最饿时候,卖老豆腐的就推了两个支脚一个轮子的独轮车来了,车上装着一个瓮状的豆腐桶,里面是一颤一颤的豆腐,到地方把支脚落地放稳了,就取出一摞青花的大粗瓷碗,那粗瓷碗大啊,像小盆一样,遍布黑点,用青花釉随性的泼洒几点青花。一元军票一碗,卖豆腐的是中山本庄的宋瑞民,他取出一个木梆子(一个短棍把手上接三角形中空木器,上部开口,河北、河南梆子戏里用的乐器也是这个),用一个木棍敲打,邦邦邦,邦邦邦,这就是老豆腐的货声,有汉子来买时,他便拿起一个大碗,用一个浅浅的像铜片一样的勺子,小心翼翼的从瓮里,一层层的,往外盛豆腐,说是老豆腐,可是一点不老,比做菜,拌小葱豆腐的,要嫩的多,盛满一碗,再放上蒜末水,浇上韭菜花,点上两三滴香油,就是一碗热腾腾的老豆腐了,那买了来吃的汉子,都变的温柔了,用小铝勺,一点点慢慢蒯了吃。没买的就故意不看这边。采儿也会带着弟弟们来买豆腐,采儿娘不让用摊上的粗瓷碗,说是用的人太多,脏。弟弟们会自带家里的细瓷小碗,采儿来到摊前时,便喊:瑞民爷爷,帮我盛两小碗。瑞民爷必弯腰躬身,满脸笑意的给盛,他是打心眼了喜欢这采儿,有礼貌,心地善。

晚上下工时候卖布头,卖糖人,卖泥猴的就来了。下了工的汉子领了钱,总会给孩子买两颗糖或者泥猴,又或者给自己女人扯块布的。

十几日,炮楼、日本兵住的营房院落,就要封顶了,不想最后一天上大梁时候出事了。那根大梁有两人合抱粗,十丈长,几十人抬试了十几次,就是扛不上去,监工的陈大人恼了,叫出一个他认为没出力的来,一木棒砸他头上,被砸的当时脑袋就塌下去一块,黑红的血就流了一脸,同来的赶紧背了去药铺。剩下的人接着抬梁,这次一下就上去了,大梁安好,没几日封顶完工。陈大人把大狗留下来,让他给自己跑腿,世上对大狗好的人不多,大狗没犹豫,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