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
凰烈记得,嫣姐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曾经握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二表兄的手,跟他道:“二哥,若有机会,我定会竭力弥补过错。”
而二表兄醉得酣然,启唇一笑,碧蓝如海的眼眸迷离,眼底却泛不起一丝一毫涟漪,“成啊!阿妹,那你我这就说定了,有朝一日,若有机会,记得把眷侣还给我……”
对君上和嫣姐来说是过错,或许对二表兄来说,却是错过。
二表兄还在守。
堂兄轮回许多世,仍是不愿想起前尘往事,这一世又是什么?听自家鸟崽子说,好像这一世,堂兄轮回成为某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是某将军的独生女儿,大概是出身军官世家,或者是跟将军的教导有干系,虽是女子,却自小喜欢舞枪弄棒。二表兄等了些年头,及那孩子懂事,又入了凡。提着逐月敲了将军府门自荐,成了那孩子的授业恩师,守了那孩子十多年安好。
二表兄和那孩子朝夕相处,妄想将师徒情分演变成另一种感情,对他而言,将军的反对与否似乎和这件事情毫无干系,可惜那孩子明明忘记前尘往事,对他却始终只当师父相待,更是为家门荣耀尊父命选了一门亲事择日出嫁,未婚夫是某御史大人的羸弱公子。
二表兄因这再次‘疯魔’,于将军女儿出嫁当日喝得酩酊大醉,自驾云而去,赶在送亲路上抢亲,和护亲的马队士兵大打出手,还将御史大人的公子揍得半死不活,逼的将军女儿想起了些前情往事。
可想起又如何?
她玩味望着二表兄,勾了勾手指,二表兄自上马车,浑身酒气还未一亲芳泽,就被一柄短刀刺入胸膛,血溅三丈。
听说那柄短刀是将军女儿生辰时二表兄送的,虽是凡间材质,却削铁如泥是一柄难得的利器,刀柄雕工精细,是一只小鸟振翅的样式。
“你不是不要我了……”将军女儿握着那柄短刀,语气很冷,“你是不是听不懂?应龙神君该是个明事理的神仙,我恨你,怨你,你如此不识趣儿,不去缠着你的四公主,来缠我做什么?”
后来凰烈问过二表兄当时的状况,二表兄也没有隐瞒,只是良久地沉默之后,告知那时他神色恍惚,迷糊中似乎看到堂兄的脸,仍旧是清澈如冰的一双眼睛,怎么就能像刀子那样望着他,他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自己这些年过得不好,夜夜都做他跟他道别那天的噩梦,他想告诉他这些年,他一世一世的寻觅执守的经历,一世一世或是只寻得一场镜花水月,或是看他或是红袍骏马迎娶佳人入府,喜服花轿下嫁如意郎君。
他忘了他。
想起的那丁点前尘往事,也是同他做眷侣,陪伴他之前的记忆,二表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堂兄身上,铭心的爱不能超越生死轮回,反倒是刻骨的怨如此?
二表兄当时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有大量的血从嘴巴里漫出来,淋漓滚在他的玄服上,墨色的袍子被打湿,却看不出丝毫血色。那柄刀只是凡间利器而已,即使刺穿胸膛刺穿心脏,于他这样修为的神君,也只是流些血场面骇人,疼一阵过后,连道疤也不会留下。
“你恨我?”
将军女儿微微低了头,目光有些闪烁,“在我决定恨你前,你最好消失。”
二表兄笑了笑,只这一句,他知道鸟儿并不恨他,大抵……只是怨气难消。
“这一世人生是我的,我乐意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大可以继续守继续等,或许,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谁知道呢?”
这是将军女儿带着那个羸弱的御史公子离开的最后一句话。一片送亲的锣鼓声中,只留二表兄一人浑身鲜血踉跄狼狈,二表兄失魂落魄回了神殿,整夜醉酒疯魔,请了兔子来看,吃了些伤药和安神的药倒是睡了,可又是整夜噩梦。
兔子说,二表兄的病他治不了,换别的医官,依旧治不了。
大家都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堂兄那年为二表兄挡下那支诛神箭,终其一生没陪伴他,却将命还给了他,若按二表兄脾性,他必会杀了对方了却冤仇,可惜那个射死堂兄的人,偏偏是他的亲外甥,是嫣姐的儿子……
于是于情于公,二表兄都做了退让,只是在之后的庆功宴上,发泄摔杯愤然离席,君上没有责怪他,没有一个神仙有借口责怪他,九重天界,四海八荒,苍茫云巅,唯容不下一只青鸟。
“九重宫阙今犹在,世上已无青木臣。”
四公主追出来,二表兄并没有回头。
“我会陪着他……总该有谁陪着他,这个世界太残忍了,我已受够那些残忍,不想他受,人心叵测,要是旁人伤害他怎么办?要是他对这个世界失望怎么办?总该有人守着他护着他,我愿放弃一切,护他世世安好。”
“应郎,他都说了不要见你……”
“大不了……大不了本君变个王八,他又不知道……”
那本是某回说来好笑的话,那一霎说出口,听着却十分酸楚难受。
一夜噩梦,早上二表兄终于醒了,起了个大早站在那片树下,又抽出别在腰带上的刻刀,雕起一只一只的小鸟儿,栩栩如生,连尾羽都是堂兄的样子……
现在,他又将一条红绸丝带系上树枝,削了块小木牌,刻下将军女儿的名字。
凰烈叹了口气。
他娘的,果然是一根实心的死木头!
“我去,不是吧,他还打算等!”
她哥终于开腔,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要不等我生了,咱俩再抽空走一趟九重天,把司命那混账好好修理一顿替二表兄出气?”
她哥端着茶杯微微一笑,“修理得次数多了,老玩意儿揣着命册谁知道现在在哪儿飘着躲着,揍得次数多了都被揍出经验来了,他现在鬼得很,一听消息就溜了。”
“那二表兄不是白白被欺负?命数结局虽是天意自现,但一世际遇却是司命安排,到了二表兄这里,他怎么如此能编排,比说书先生还能乱扯……”
她哥笑得有些犯贱,“要我说,二表兄活该!也该让他吃吃苦头,凭什么总是咱家的鸟儿围着他转?再说是他嘴贱管闲事,招月老那家伙不痛快,那家伙故意报复拿了把剪刀剪了二表兄的姻缘线,故意让他受折磨,这姻缘线一断,三生石上的姻缘也错了位,即使月老那家伙被罚下界如何?姻缘线哪儿是那么好修复的?”
凰烈扁了扁嘴,好像大哥这么说也没错,神界最讲究因果,种了因,得到果,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摊上二表兄……怎么就那么心疼呢!
“这是第几世了?”她哥问了句,“我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你多花点儿心思记得清楚些,四十九世要是姻缘不定,以后就永世不见,快到了要及时提醒我,届时就是捆也得捆进洞房,管那只鸟乐意不乐意。”
“几世吧……”凰烈答,“还早着,再熬个千年,等我家这窝四处闲逛了也就差不多了。”
“不是孵上一窝时你就说不生了?”
凰烈白了眼青鸾没说话,心道这能怪她?光靠她一个儿可生不出来!
“阿烈,你知道吗,其实凡人最蠢的就是总说‘龙凤龙凤’……”还在暗自埋汰青鸾那晚留种时有多不要脸,她哥却突然来了这句。“他们认定龙为皇凤为后,龙皇配凤后,却不知龙和凤其实都是公的!”
“可堂兄是鸟不是凤。”凰烈道,“你这个说法套在他俩身上可站不住脚。“堂兄是一只大青鸟,颇矫情的那种鸟儿。”
“可二表兄也不是龙呐!”她哥笑弯了眼,“青鸟非凤,应龙非龙,凑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凰烈没说话,这个时候即使发表见解,到了她哥那儿也自动忽略。院中红绸所系的海棠树很大,是双树双生合抱,两根树干纠缠在一起,上面的枝叶都长成了一片。
盘根错节,亦或是……相生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