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抬头,清秀脸庞上神情真挚,向老先生露出笑。
同时照着官远艳先前的嘱咐,默默稳住心神,随时准备好迎接官远艳口中所说的问心关。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疲惫,魂魄像是离了身,轻飘飘的。
他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没法做到,像是穿过了数不清的地界,来到一片阴影里。
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陈观听见了响声,像是字画卷轴展开的声音。
等睁开眼,面前的场景却是斗转星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一座大殿。
殿内空间很大,四周各有一个巨大的塑像,或提笔修书,或手持戒尺,或盘坐传道,或怒目圆睁。
雕像上面,一块匾额挂在靠前的位置。
上书四个大字——浩然正气。
半空中,一副画卷正徐徐展开。
水墨画般的山水间,一座王朝运势冲天,龙气几乎凝成实质。
像是有魔力般,陈观看着画卷,心神投入,恍惚间成了画中人。
院子里,官远艳先是看看老先生,又看看身旁陷入昏睡的陈观,模样有些好奇。
以前她听师尊讲起过,知道老先生极为看重品性,常常与小辈在梦里问心,若是满意,还会给予一些福缘。
但通常一柱香就会结束,而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这样的情况却还没有听说过。
又是半个时辰,见陈观还在昏睡,官远艳终于是没忍住,小声道:“老先生,他这是?”
老先生闭着眼,食指竖起贴在嘴上。
官远艳见状,只得继续按耐住性子,老老实实在一旁候着。
等下了山,得和师尊写封信才行。
这件事实在太不一般,以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况。
不过这景国的小子似乎还不错,能让老先生如此重视,这样的话,计划更加稳妥了。
想到这,官远艳又忽得勾起唇角。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桌上的茶水早就被官远艳喝完,她正双手撑着头,看向院外的一棵槐树,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忽然,对面一直没动静的老先生似乎想到什么,食指轻轻敲打桌面。
不过他没开口,只是摆摆手示意官远艳回屋。
“啊?”
官远艳唇齿微张,有些惊讶,一时之间都忘了答应,等回过神来,才起身出了院子,还恋恋不舍般不停回头。
到了里屋,等不及下山,官远艳急忙拿出纸笔书信一封,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嘴里又轻唤术法,随着气息波动,屋子里凭空出现一只纸鹤。
她将信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文字没错,表述也没错,最后将信绑在纸鹤腿上,在窗边放飞出去。
看着纸鹤飞远,官远艳神情少有的慎重。
院子里,陈观突然惊醒,浑身冷汗,像是做了一个春秋大梦。
在那里,他成了读书人,从小便生活在一个叫大隋的王朝。
时间如梭,甲子岁月弹指一挥
从寒门独子到权倾朝野。
从桃李天下到庙堂孤臣。
从童子到半圣。
……
陈观双眼渐渐聚焦,等回过神来,看向对面的老先生。
和老先生四目相对时,他心中却有了一个念想。
是否刚才的一切,便眼前这位差点立教称祖、连官远艳也万分敬重的老先生的过往?
这个念头一出来,陈观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往下想。
对面,老先生一直在等着他,见他回过神,目光才从其五脏位置挪开,幽幽开口:“方才梦里,有人几次对你心生恶念,可你为何不曾出手格杀?”
陈观听后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老先生指的是谁。
在梦里,有一个叫作岳三归的大隋武夫。
两人在大隋京都相识,一同在朝中做官,算是半个知音好友。
后来在几方势力抗衡角力下,立场不同,他们的关系自然也就渐渐疏远。
岳三归对他有过歹念,他知道,岳三归很快抛下歹念,他同样知道。
此刻,听到老先生提问,陈观似乎明白了官远艳口中的问心关到底是什么。
在梦里,冥冥之中一股力量,让他做出最为本心的想法和行为。
而现在,其实结果已定,只是老先生想知道他的想法如何。
想到这,他斟酌片刻,正色道:“若是仅仅作了念想,便要出手杀人,实在太不讲道理了,小子认为——论迹不论心。”
说到最后,陈观望向老先生,一字一顿道。
“论迹不论心?好得很。”
老先生重复一遍,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似乎很开心,一直笑得咳嗽,等到平复下来后,才又问道:“处理政要时,有人给你施压,要革你官职,你为何执意不放,坚持不愿更改做法?
难道自己性命就那么不堪?
前途就一点也不重要?
还是说,你真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老先生浑浊的眸子闪过精光,平和气息消失,言语锐利。
陈观摇头:“并非人命浅薄,只是凡事讲究黑白。
那个立场我别无选择,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若是为了苟且便要颠倒是非,那我枉费了这一身官服,宁愿不作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