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一脸惭愧,道:“是我的疏忽,之前几次还让琴儿扮做小监偷偷进来,这要是被当做刺客可怎么好。”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冒失了,东宫里怎么可能有刺客?他这样说,难道是暗示有人要刺杀他?本来宫殿里只有他二人,但是他也做贼心虚一般四处张望一圈。
独孤颖连忙说道:“殿下有事,琴儿自然万死不辞,区区皇宫,还是乔装过才进来的,这怎么会有危险。”
李豫被他的话逗笑了,自己刚刚那句话已经够冒失的了,要是被探子听了去,不知被拿去大做什么文章,后果怎样不敢想象。可是独孤颖这话,就更加冒失了,还称“区区皇宫”,他可真当金吾卫都是摆设吗?
李豫低声说道:“明日让琴儿替我去趟洛阳行宫,如果我直觉不错,沈氏定有话跟我说。”
“沈良娣?去年秋天洛阳陷落她逃了出去,前段时间洛阳局势已经稳定,她不是已经回到行宫了吗?殿下派人去给她接回长安就行了,为何让琴儿去见她?”独孤颖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做事一向无法理解。
“她回来后派人送过一封信给我报平安,但是只字不提回长安,我现在有些猜测,只有琴儿去我才放心。如果我所料不错,也只有琴儿去,她也才能放心。”李豫沉吟片刻,又道:“算了吧,还是让琴儿先过来一趟,我当面跟她说。事情不是去一趟洛阳这样简单,我总怕路上会有危险。”
独孤颖笑道:“殿下放心,我把话带到就是,琴儿再来一趟,万一被发现,难免更加引人怀疑。”
李豫也知他说的是实话,想了又想,终于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春天过后就是盛夏,长安已经热的让人发慌,蝉鸣处处。李豫每月都能收到殷淑的信件,听闻衡山凉爽,殷淑每日抚琴看书,他不免羡慕起来。以前他真有些不懂殷淑这个人,别人都是挤破头往朝堂里冲,而他则是拼了命的远离长安。高官厚禄,前程爵位,对他而言都如浮云如粪土,他既不想成家,也不想立业,终生所求竟然只是一个书斋,一把古琴。
李豫正想的入神,他的贴身小监温沉衍快步跑进来,哆哆嗦嗦道:“太子,兴王,兴王他,薨了!”
李豫猛然站起身,又颓然坐下,只有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兴王李佋是当今皇后张氏的亲生子,是肃宗的第十二子。李佋今年刚满八岁,作诗剑术都比同龄的皇子好上一大截,肃宗甚爱之。天下人都看得出来,张皇后有意让这个儿子入主东宫,而李豫被废似乎只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张皇后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定王李侗。再怎么出现意外,李豫都岌岌可危,他将来能稳坐江山的机率,随着李佋的长大,也在一天天的变小。
可偏偏就出现了这么个大意外,李佋在盛夏时节练剑出了一身的汗,贪凉吃了半碗酥山,结果当晚就突发高热,惊厥过去。太医们都已尽力救治,什么药也都用了,然而没到一个时辰,李佋竟然就这样闭上了眼睛,薨了。
肃宗听说后直接昏了过去,张皇后更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两人都如行尸走肉般。
所有人都觉得李豫这次峰回路转,争夺太子之位最大的劲敌死了,他似乎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只有李豫自己明白,真正的危机已经开始了。
皇后张氏怎么可能忍受这等丧子之痛,她再看到肃宗的其他儿子,便会更加愤恨,尤其是太子李豫。可是嫡母丧子,李豫又不能闭门不出,问都不问一句,如此“冷漠”肯定更加不妥。出现也不是,藏着也不是,李豫为难至极。
已经过了三天,无论李豫怎样恳请,肃宗和张皇后都推辞不见他。正当他踟蹰在皇后张氏寝殿外的时候,却见独孤琴迎面走过来,她浑身素服,可见是“光明正大”过来奔丧的。
她也不避忌,对李豫行过礼后便朗声道:“殿下也请珍重身体,沈姐姐听说十二弟的事情,已经从洛阳赶来,想必今日就可到了。”
李豫一惊,随即点头道:“好,那我先回去,等若凝到了我们一同再来拜见母亲!”
独孤琴随着他走出殿外中庭,李豫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刚刚进去东宫大门,就见一嫔妃打扮的人坐在廊下,正拿着一摞纸札认真看着,身后六个奴婢全部纹丝不动的站着。
李豫见到眼前情形低低松了一口气,他放缓脚步,还未到近前,先木讷地叫了一声:“若凝?”
那女子抬起头,见是太子,赶紧起身施礼,身后众奴婢也都跟着行礼。她起身后,对着李豫凄然一笑,美皙如玉,剑眉星目更显烨然,“殿下,十二弟薨了,父亲和母亲心里难过,此时见你,岂不是更止不住伤心。殿下不如去给十二弟守灵,妾身也陪殿下同去,共尽兄嫂之谊。”
李豫恍然大悟,忙道:“还是若凝想的周到,我去换身素服,我们即刻就去灵堂。”
“沈若凝”又轻声道:“殿下且慢!”看李豫顿住脚步,她才继续说道:“殿下伤心过度,只想着赶紧见到父亲,想当面宽慰,竟然忘了十二弟死后哀荣恐无人提起,还需太子先上书给出应当的建议。十二弟聪慧至极,尚未成年就……哎,殿下还请打起精神,一定将他身后事操办的风风光光!”
李豫听她这样说,会心的点头,嘴角微不可察的笑了笑,应道:“十二弟聪慧远在我之上,他猝然离世,我心如刀绞,所以方寸已乱。若能换回他性命,我甘愿折寿。以他的天纵奇才,当追封为太子!”
沈若凝颔首道:“殿下既有此心,当早早上奏。”
李豫低头看了看她手里攥着的一叠纸张,他一早便注意到了,“你,在看的是岧郎写的?”
沈若凝微微一笑,应道:“这是岧郎写的,像是说什么边患啊,番邦啊,妾身读也读不懂,不过这字确实进益了。妾身久不在他身边,岧郎今年也已十八岁了,殿下怎么也不想着点,该给他物色个正妃才是。”
李豫木讷的点点头,叹道:“还是你想的周到。现在十二弟的事情,我也没有这个心情,等过一阵子的吧。”
李豫回寝殿换上白色布衣素带,以太子之尊,携沈良娣亲自为李佋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