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车间里散发的金属锈味很重,拿这里当病房实在是很难接受。走了不远就看到了那一排排的病床和躺在上面的病人,耳边传来了些许病痛的呻吟。
他们之中有不少是已经得了水肺病很严重的地步,全身已经被紫斑覆盖。特殊的地方是,很多没有装水肺的人也得了比较严重的水肺病,也许这个病有传染性,如果真是这样便证明了我发现自己感染了水肺病的推测。
可是这种病是怎么传染的呢,介质是什么?
我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这些水肺病患者的病历记录,有一两个被感染的时间才不到一个半月,身上的紫斑就已经很多了,甚至出现了连成一片的情况,而且也是没有安装水肺的小孩子。相较与这些小孩,受重伤的艾伦身上却没有一点紫斑,我甚至可以肯定他完全没有感染上水肺病。
这就奇怪了,他时常跟着郊狼那些患有水肺病的人到处跑,接触病原的机会肯定比营地里这些小孩要多得多。
忽然之前在地牢里见过面的医生,推门走了进来,还带着一个装满工具的手推车。
“你是之前……”
“医生你好,看来最近的水肺病很猖獗。”
“唉……”他长叹一口气:“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前就是一个制毒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摊上这个鬼病,我自己都有,罗宾还让我给这些病人治病,你告诉我怎么治?”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
“就是这个小孩,名叫‘艾伦’为什么他没有得这个病?”
“这我哪知道,可能单纯的运气好?”
“他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他的肺部损伤严重,然后骨头也碎得厉害,想要恢复比较困难,现在靠营养素和氧气瓶能维持一段时间。他已经有肺部衰竭的现象了,如果不去专业机构治疗可能也会和莱恩·史密斯一个下场。”
我顺着这副瘦小躯体之上的各种管线摸索到了那一袋袋药液。看着这些透明管道里输送的液体,好像是沙漏里流动的细沙,等到沙漏流尽,就是这孩子生命终结的时候。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我的潜意识告诉我绝对不能忘记它。
画面里,我坐在某个椅子上,面对着好几台显示器,显示器里的内容除了各种各样的程序代码,还有几个比较熟悉的场景图片……一切都很真实,但又模糊不清,像是一场露出边角的梦。
不由自主,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因为刚才,出现那个画面的时候我的皮肤还感知到了某个东西在上面,可是究竟是什么,已经记不起来。
重新置于现实之中,我站在离艾伦很近的位置,旁边就是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一些食物和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食物尽管艾伦有吃下一点,但是绝大部分还是留在了柜子上,水则更加,居然一口都没喝。这难道和莱恩有着某种联系吗?是皮肤病产生的厌食么?
“医生,请问这水肺病会有厌食现象吗?”
“厌食?没有啦,这小孩可能是精神上的打击比较大,总是怕这些吃的喝的,尤其是水……我记得前几次给他喂水,他还老是念念有词,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我没听清。”
资源仓工厂的烟囱发出轰隆声,大到可以掩盖雷鸣。医生听见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拼命捂住了耳朵,其他在场的病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到了。
“看来罗宾是真的急了,工厂的工作进程加快了,说不定沙漠之王的时代很可能就会在这短短几天内被颠覆。”
下午,我跟着郊狼出发前往藏有备用物资的部落。
这个部落是离营地最远的一个部落,郊狼里有几只“老狼”跟着罗宾混了很久,他们说起了这个部落的事。
原来,在大约半年前,郊狼小队探查到了这个差点被他们遗漏的小部落——部落人口不多,小孩和妇女占多数。这个部落所在的位置地下有一条暗河,而他们也开了一个泉眼,有源源不断的水分。为了抢夺这片水资源,郊狼把所有的男人全部抹杀,只留下手无寸铁的小孩和妇女,并派了一支小队驻扎在那,负责看守水源以及存放在那的军火物资。
本来营地这边觉得有这地下河应该完全不会缺水了,可是当郊狼占领那里没多久,地下水的水位就因为气象变化快速下降,最后完全干枯了。
后面几乎就没什么人关注那个部落了,郊狼都一心放在了搜刮上。
“对了,我们这有一个时常外派到离营地很远处传信的人,我们叫他‘速狼’。速狼来过这个部落几次,他可能知道得多些……我们这些所谓‘老狼’其实也不了解这个偏僻的烂摊子。”
“那速狼他人呢?”
老狼指了指开在前面的车子,说:“他和我们一起过来了,路都是他指的,一直就坐在最前面。”
路途遥远的关系,车队在太阳快沉到沙丘下的时候停了下来,做一次修整。前面的车上下来了三个人,没想到之前在营地里遇见的胖子也进了队伍,可能是郊狼太缺人手了吧。
“班迪,你果然在这,我说怎么没看见你。”胖子还是那个味道,向我打着招呼。
我伸手回应了一下,转而问道:“速狼是哪位?”
胖子旁边的穿着豹纹外套的男人把鼻子上的墨镜推了推,缓缓应答道:“有什么事情?”
“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直说。”
“听说你来过这里几次,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来么?”
“什么?”他愣了一会,苦笑道:“拜托,别像条子一样说话,让人很反感。”
“抱歉。”
“我的确来过这个13号部落几次,我常年在营地外跑,都一样,我一直是一个人。”
可能因为墨镜的原因,我很难判断他是不是在慌,但是从他捏拉链来看他说的话里应该是掺了些水。
他的话对我来说很重要,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各种各样的方法——要如何才能这么复杂地让营地里的人甚至是包括我在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感染上水肺病。直到老狼和我提起了这个部落我才有了灵光一现的假设。
水肺是一种机械义体,水肺病是它带来的病症——这其实算是障眼法,重点根本不在于这个义体,而是在于一项沙漠里绝对的必需品,那便是水。
但关于水的来源,从营地里了解到主要有三种,第一种那便是天然水,有时候能够收集到地下河的水和非常稀有的雨水,营地把这些水分全部集中到了水库,然而水库的水已经见底,所以不太可能。第二种是加工水,使用工具榨取水分而保存起来的水,这种水味道很大但是应该是营地目前使用频率最高的水。第三种,则是从外面搜来的水,这些水的真实来源很难琢磨,所以是嫌疑最大的水源。
外面搜来的水和郊狼就脱不了干系,而郊狼又大部分都有安装了水肺,所以就容易把东西都绕在一起。
速狼一直在外面跑,估计多多少少也能了解到一些我想知道的,却靠我自己获取不到的信息。
他说自己是一个人,如果真是一个人,那就说明他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但如果不是一个人那就顶多证明他只是共犯之一。
我不能问得太直接。
“除了13号,你还去过哪些部落?”
“我靠,问这个干什么,我这么说吧,营地地图上标出来的我都去过,而且大半部分都是我一个人探查出来的。”
“好吧,那有没有和13号类似的部落?”
“没有,你老追着问这些,有什么用?”
看来他并不是很想配合。
我记得自己以前做门卫的时候,检查行李还能有点权力的体验感,现在似乎问什么都有些吃力。
我和速狼的对话意外地结束了,而胖子也对我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没有过多询问而是直接走向我身后。
他穿过一群坐在地上休息的人,坐到了罗宾儿子的旁边,有说有笑起来。
我看着脚下的自己的影子越来越淡,原来是天上的云层变厚了,我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拇指,然后让它暴露在空气中。正如我所料,唾液没过两秒就蒸发完了。
看来是风季要到了。
车队继续前行,黑暗如往常一样来临,一束束光穿破了包围圈,铺在沙上,随着车队一起移动。
和我同车的人似乎还沉浸在刚刚休息的松弛之中,在颠簸途中闭上了眼睛,只有司机和我还在注视这车外的一切。
司机像是不爱说话的人,从出发到现在几乎没说过话。忽然间,我听到了他在哼歌,非常非常小声。我这才发现他胸口的口袋里兜了一只小音频播放器,右边耳朵里戴着一个内嵌式的耳机。
他哼的歌似乎有些年代,就连歌词里的各种说法都和现在的歌有很强的代沟。
好在节奏上听起来不错,有点乡村蓝调的意思。
这么想起来,自己有很久没碰过音乐了,不知道现在的环三区怎么样,希望灵魂烈火还在吧。MISS·D也是,有她运营,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你要听么,我这还有一个耳机,我只塞了一个,这个可以分你。”司机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我,把放在兜里的另一只耳机伸到我面前。
我只好带着些谢意把它接下,放进耳里。
于是,才听清了司机哼的这首歌。
歌词的大意是在讲述一段优美的爱情故事,虽然是那种农场男孩爱上小贩女儿的老套剧情,但在经历过这些纷乱复杂的事情之后,显得如此珍贵。
仿佛这男孩的颂唱的爱意都超越了一切,到达了我无法想象的境界。明明只是男男女女的爱恋,却像是开天辟地一样震撼。
歌曲末尾,男孩的真心如以往一样,成功打动了小贩女儿,两人深情拥抱在了一起,画面停在了接吻的甜蜜瞬间……透过唇与唇的间隙,一杯红酒泼了过来,是小贩在气愤么?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当我在睁开时,车辆摇晃剧烈。
原来刚刚不是红酒,而是司机的血。不知不觉,他被侧面袭来的子弹击中,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方向盘如脱缰似了,完全不受控制。
好在车上的人没有睡死,很快就把情况稳定了下来,把车停住。
随后又是几声枪响,从车队的两边传来,车队立刻停下,所有人全部离开车辆,直接趴在了地上。
敌在暗,我在明,这下车队中了埋伏怕是很难脱身。
队内的通讯频道里炸开了锅,由于没有统一指挥的人,都在各说各的。有的人在疯狂骂娘,有的人在一本正经地报信息。
“我们需要有人去绕后!摸到敌人埋伏区的后方。”有人喊了一声大的,估计也是受不了频道里的嘈杂……可是声音这么大,不是敌人也能听见吗?
只见两边的沙丘上人影攒动,也不见有开火的迹象。
真不愧是郊狼,这一手诈得厉害。
没等一会,我还停留在车边等待指示的时候,那些敌人已经被挨个撵了出来——居然是一群孩子,他们学会了使用步枪?
我检查了他们的肩膀和上臂,果然有很明显因为后坐力太大而留下来的痕迹,对于身体结构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孩来说,过早接触这些步枪就是在伤害身体,并且看他们的营养状况也不行,这种损伤很可能要伴随他们一辈子。
我特意查看了一下速狼的表情——他显得有些惊讶,而不是紧张。
这些小孩怎么会从部落里跑出来呢?
没有特殊的心理素质训练,他们竟然能面对这么多敌人,面不改色,而且一个人想杀就杀了。
不过孩子究竟还是孩子,面对谎言还是免不了被骗,在我们慢慢磨的情况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原来被罗宾派来管理这个部落的士兵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们抓着这些孩子到了部落,刚进大门就见到两个女人扒拉这脸,仇视着我们一行人。
“怎么回事,快点集合起来!”一个老狼气愤地把部落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挨个骂了一顿,接着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把我们的士兵给杀了,我们之前放过所有的妇女和小孩,难道是笑话吗?再说你们的地下水哪怕已经干涸了我们依然给你们提供生活用水,这还不知足吗?”
小孩自然是没敢说话,妇女也都有自己的思考,并没有应答。
在我看来,这段话其实是毫无用处的假把戏,就拿那个被杀的司机来说,或是那些被杀掉的部落男人们,这双方的争吵再怎么激烈,也是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冲突一旦开始就不会再出现和平,就像破碎的镜子,想要复原早已成奢望了。
我手里还是紧紧摸着怀里的左轮,尽管郊狼把部落搜了个遍,但还是有再次械斗的可能。
我在环三区的角落里经常见到生意没谈拢的街头混混,有时候是狼蛛的分支之间,有时候是猛毒帮和其他有钱的老板们。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只是一罐可乐掉在地上,枪声就噼里啪啦,死完了一片人。
“喂,听这群臭虫说,那些士兵的尸体被烧掉了,感觉是故意这么搞的吧?”胖子找到了我,和我小声谈论起来。
我也参与不了太多,只能远处观望老狼对他们的训话。
也许是胖子找我来聊话起的作用,我把手从左轮上放下来了,说道:“我觉得这些人可能是不能强制给那些士兵弄死的,很可能用了某种办法。”
“假如说……下毒?”
我看了他一眼,而他也看了我一眼,我只好点点头。
“不过,我现在更倾向于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