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种颜色,七种专属于我们原子人的套装,正在远处的平原展开某种身体碰撞游戏。
“呀,居然还没发现,你要仔细看,看脸。”他带着一股血腥味凑到我耳边。
脸……
那怎么有点像我。
不是有点,是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
全部都是。
天!
我的胳膊断掉了,我的膝盖发生折叠,我的头发扯下来一块头皮,我的腹部穿过一把生锈的剑。
我,杀了我。
我,杀了谁?
我一时着急,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喉咙比脚下的野草还干燥,当我把头微微转向驼背男的时候,完全屏住了呼吸,眼睛已经来不及清理刮上来的发丝,却满心希望他马上说点什么,好打消我的疑虑,可是他嘴角上翘,甚至不愿意发出一个像样的提醒。
“不,不要啊,不要!”我音量逐渐提高,嗓音撕裂,一紧张就喊了出来。
千千万万个我,立即看过来。
停下来了。
那就好。
不仅如此,它们还口吐鲜血,和驼背男刚才没有区别。
啊……
全部冲了过来。
“跑啊,还等什么?哦,如果想活下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要不要听?”
我不信,我不信,难道“我”会杀掉我?
“你要杀掉你,你才成为你。”驼背男说完立即跪下,双手捂着胸口,咳咳咳起来。
他喜欢用这种文字游戏的句子,听上去好烦。
我看着一万个自己,失去了主见。
驼背男已经无法从嘴巴再吐出一个音节,只好用手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有一个山洞。
也许,从那里可以逃出生天。
也许,这次精神旅行告一段落。
可我还是好奇。
那一张张狰狞而放肆的脸庞……
不。
我没有。
我只在人类的脸上才见过。
我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情绪和骚动。
一个跑太快的“我”摔倒下去,而身旁无数个“我”,竟然没有一个去扶起,甚至还毫不顾忌地踩踏上去,让“我”再也没有起来。
这不是我。
这和我受到的教育不符。
真是气死我了。
看我不把你们安排个明明白白。
我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朝着山洞的方向跑去。
“我”还是我。
我的速度跟千万个“我”一样快,“我”跑不过我,于是,我们一前一后,等距跑进了山洞。
太熟悉不过了。
堆到天花板的培养皿,止住了我的脚步。
但凡有墙壁的地方,都能看到千万个胚胎在抚育。
这是我。
又不是我。
我已经是我,我不需要更多的我。
我抄起脚边的木棍,不知哪来的力气,沉重一击。
我打碎了“我”。
我不能变成外面那群失心疯的我,我宁愿没有我。
但是,“我”阻止了我。
却没发现背后已经有一个“我”,注视着我。
它一把抓住了我继续落下的木棍。
我缓缓把木棍放下来,近距离端详着它。
它的一个指甲已经外翻,看着都痛,却漠不关心,先是对我挤眉弄眼并试图挥拳相向,突然中止,似乎发现是同类,接着对我的微笑,然后开始对比彼此的衣服,最后转为疑惑。
我指了指它外翻指甲正在涌出的血。
接着,趁其不备,一个漂亮的挥舞,击晕了对方。
千千万万的“我”,陆续跑了进来,甚至因为速度太快,一些堵在了洞口无法动弹。
光线变弱了,“我”不会第一时间认出我。
我已经换好了刚才那个“我”的衣服。
至于刚才那个它,已经装进了一台培育皿,用树枝在外面掩盖。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有如何的程序,作怎样的交流。
驼背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杀掉你,你才成为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再说了,杀戮也不是我的座右铭。
我的座右铭是……
我没有座右铭。
刚才破坏遭到了阻拦,那么反过来呢。
把培养皿的胚胎,全部放出来……
我看到石头上的简易示意图,似乎要把某种东西注射进入培育皿,那注射器此时正在我手上,管内黑红色的液体,不知道是啥。
我不敢回头看,我害怕看见自己,除了照镜子以外。
我拿着注射器,开始一个个轮流注射进去。
胚胎在翻滚,培养液顿时因为翻滚而搅浑。
根据指引,我还走到大一些的培育皿,释放出新鲜的“我”。
爱好和平的我,成功了。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没有上驼背男的当,我依然还是我。
我把更多的“我”培育起来,释放出去,我和它们,同属一个我。
但是,最后一个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不能等下去,终于转过身,看过去。
对方盯着我的猫耳。
糟糕,忘了一干净,衣服尽管掩盖了身份,但是这东西完全忘了。
它慢慢靠近,做出鼻息的动作,嗅了嗅,似乎在判断什么。
我举起注射器,这个动作增加了它面目的扭曲。
我哪有这么难看!
不管了,刺下去。
我闭上眼。
咻!
针头,刺进了我的大腿。
这是唯一的办法。
它终于走了。
我松口气,但是身体开始不自在起来。
有蟑螂在跑。
有一个,从肚子,跑到了肋骨。
然后在我的手背迷了路,唰的一下,分类成了两个,一个跑向食指,一个跑向中指。
其后,又是一个,再一个……
分裂。
不可遏止的分裂,以及不可遏制的痛。
很快布满了全身。
一口鲜血喷出,涂在墙上,慢慢化作我的头像。
不对,应该有猫耳,有猫耳。
我靠近过去,可是迈不开腿。
我用力一蹬,身体失重,头砸了过去。
……
墙上硕大的猫影,比刚才涣散了一些。
房间只剩下我一个。
不是坠落的风筝打了一下窗户,我还在翻找身体里的蟑螂。
线断了。
捡风筝,属于少有未经过允许就可以下楼的事情。
我的风筝还飞老远。
我才不会说,我每次故意会把线磨损一丢丢。
要下去玩,可要动脑筋,搜集办法呢。
今天碰到的客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到这个驼背男也是,完全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
迷雾基本散开,我朝着风筝的方向慢慢前进。
我可以的。
毕竟只有三天了。
哪怕是再奇怪的人类,再困难的要求,我也可以承担。
我的服务天下第一。
从来没有人对我进行过投诉。
不是吹牛,天生骄傲……用在我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我摸着锦囊,把它塞回衣服里面。
当我成人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打开它。
走着走着,我放慢了脚步,不远处的灌木后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保证,是出于担心,而不是好奇,才让我的双脚靠近过去。
右肩撕破的衣服首先映入眼帘,三号楼五层的持鞭人正在和那位哭哭啼啼的原子人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不对啊。
捉迷藏,也不应该只是简单跑来跑去。
而且还带着某种推搡和撞击。
一块石头出现在前面,我走过去,拨开一点树枝,结果踩中了地上的破碗。
“谁?”
我急忙遁走。
没发现,没发现。
只是石头上“秘密花园”四个字,一只萦绕在心头。
我很快找到风筝,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到家里。
咳咳咳咳咳。
驼背男的声音又把我给牵引过去。
他艰难挺直身体,板起脸,擦掉嘴角的血渍,望向不属于鲸落湾的方向:
“人,都是要死的。我的痛苦,却无人帮我分担,真难受啊。既然如此,不如把这痛苦,腐蚀到精神世界去,像病毒一样,传染给每一个原子人,以及每一个人,看你们敢对我,漠不关心。我的实验,要成功了。”
这既像是抱怨,又像是唠叨。
总感觉是看不起我。
我的责任,不就是帮人类化解……包括但不限于……痛苦以及喜怒哀乐吗。
只要再跟我多呆上几分钟,我敢保证,他一定满载而归。
我已经把我所有的时间拿出来服务,八个小时现实,八个小时梦境,八个小时精神。
而人类呢,一天却只工作八小时,就经常叫苦连天受不了。
偶尔加个班甚至会发脾气。
呕……
太挫了。
我有一句话堵在胸口很久,很久很久了,不知道当不当说。
不行,哪怕是默念一遍,也非说不可。
人类都是大笨蛋!
咻!
一道光从眼前飞过。
一个具体的物体,让发泄静止下来。
标枪……
刺穿了驼背男的身躯,以至于治好了他的驼背。
他不再猛咳,不再说话,不再呼吸,晃晃悠悠,慢慢往后倾倒。
标枪头刺进了泥土,两只手在垂直于地面的方向上,滴血,很快失去了颤抖。
看上去……
像一个老虎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