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是十月接近下旬,以扬州仓曹从事的身份作为扬州州中的代表,随卢毓一同回到洛阳的。
在洛中停留了二十余天,司马师也到了该返回寿春的时候了。
虽说顶头上司蒋济不在意,但好歹也是司空之子,在洛阳说不定多少人盯着呢,还是要注意一些影响的。
明日就要起程,因而司马懿傍晚回府后,又在书房里与长子叙谈了起来。
依旧没有司马昭的份。
司马懿照例说了一番朝政,将吕虔的任命、官制的改革都说了一遍。
“子元,此事你怎么看?”
司马师在扬州任职已经一年多了,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比去年在洛阳时的青涩已经成长了许多。
认真想了片刻后,司马师摇头嗤笑道:“父亲觉得此事真能有效吗?皇帝是豫州人,都城设在司隶,冀州又是河北根本,哪是能舍得了的?”
“再者说,以籍贯选人就能避免吏治之乱吗?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司马懿淡定听完了儿子的话,出口问道:“子元认为这是陛下自娱自乐吗?本质无用,只能聊以慰藉?”
司马师道:“如何不是呢?治国岂是按照籍贯而治?”
司马懿问:“那是以什么来治?”
司马师微微愣住,转瞬依旧摇头说道:“以律法之准绳、以吏治之清明、以赋税之谨慎、以用兵之得胜。”
“区区籍贯之事,能算得了什么?”
司马懿叹道:“果然与我所料不差。”
司马师疑问道:“父亲是在说什么所料不差?”
司马懿瞥了一眼儿子,开口道:“为父是在说你!”
“去年为父准你去扬州任职,不过是为了弥补你禁锢一年多的缺憾,让你做些实事罢了。”
“但我现在看来,你似乎太着眼于实事上了,眼光放的愈加低了。”
这让司马师有些诧异。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句话都不是什么好话。
司马师也出言追问道:“儿子有些不解,父亲是什么意思?”
司马懿道:“什么意思?国事有国事的处理方法,州中事有州中事的处理办法。一个着眼全局,一个着眼具体,并不能等同而论。”
“我问你,你方才说的律法、吏治、赋税、用兵,当今陛下可有一处有缺吗?”
司马师抿了抿嘴:“并无有缺之处。”
司马懿道:“那为父建议陛下减少四州官员比例,陛下也认可了,又有什么不妥吗?”
司马师小声嘀咕道:“儿子只是觉得无甚实际之用。”
司马懿轻叹一声:“你在扬州州里做事,每日做的都是实事。钱粮如何征收、如何调拨、仓储如何管理,这些都是你做下去后,立竿见影就能见到结果的。”
“朝廷之事却不是如此。滴水穿石,久久为功,这才是朝廷大多数事情的处理方法。”
“朝廷若是样样都是发号施令、指手画脚,那天下早就混乱成一锅粥了!”
司马师拱手应道:“是儿子考虑的欠妥了。”
司马懿叹道:“为父让你在扬州为官,乃是为你积累资历、积累人脉的,哪里是让你日日忙于州中琐事的?”
“你去年去扬州做佐吏,为父许多话未同你说。如今你是一州从事,也该好好嘱咐你一番了。”
司马师身子坐的愈发挺直了:“还望父亲赐教。”
司马懿道:“州里日常事务,你不需费心过多,蒋子通又不会在考评上为难你,过得去、不荒唐就好。你的才能我清楚。”
“你在扬州仓曹从事的位子上,该做的是什么?是要以此作为窗口,来观察整个州中的运作体系和权力架构,培养你自己的能力。”
“比如尚书台的文书下发到扬州后,州里是如何运作执行的?刺史如何下分任务?官员们如何分工、他们心里担忧什么,又有什么考虑?”
“再比如州府官署里,哪些人任职长久、他们执掌职位的凭据是什么?哪些人位卑而权重,他们行事又是如何决策?”
“如何面对上司,如何结好同僚,如何拉拢人心,如何驱使他人为你成事。”司马懿看向司马师:“这才是你每日应该钻研的。”
“若只能治事不能治人,这辈子也就是一大郡太守的上限了。子元,你应学的乃是治人,不要被何平叔什么‘庶几能成天下之务’的虚言诓骗了。”
司马师认真听着,不自觉的微微点头,出言说道:“父亲说得极是,儿子是有些被州中庶务给框住了,平日总是来不及想其他。”
“父亲,是不是在洛阳任职更适合我?”
司马懿摇了摇头:“我还未与你说过吧?明年一月,陛下就要前往许昌,准备对吴用兵之事,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洛阳呢。你还在洛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