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外面很暖和,两家的孩子们都出来踢毽子。这时孙国才进院了,看到从茅房出来的父亲,“爸,老常头吊死啦!”“哎呀,死了也好,活着太遭罪。”“我回来拿锯,钉板子。”不一会儿孙国才拿一把铁锯往回走,几个孩子都跟去了,也要看热闹,杨迈杨策拉着杨威,宝云和宝霞紧紧跟在爸爸身后,往小道上奔去。走到山头上,往下一看,全队人黑压压都挤在老常头的房前,大家快步跑下山坡,挤在人群中,大人们七嘴八舌在诉说着,听来听去,几个孩子也弄明白了,这是个孤老头子,没儿没女,他所以要死,是因为撒不出尿来,每天用条扫上的细篾,来透鸡鸡头,天天憋得要死,终于是死了。几个拿着锯和斧子的大人在不远处呼哧呼哧锯木板,几个长条白板子,乒乒乓乓一会儿工夫就成了一个长箱子,天虽冷,但人们谁也不愿离去。
时间不长,几个大人走进屋里,用被子抬着老常头,来到了棺材边,大家轻轻地把他放了进去,然后盖上了棺盖,只见斧子叮噹几下便钉完了,那边的马车早已在等着。这时,人们才渐渐散去。
晚上,孙国才吃完了饭,来杨家唠嗑,顺便带来一块“代食品”,杨松朋接过一看,”怎么吃?”“得蒸着吃,不能吃多,吃多干燥,拉不下屎,有空割点苞米秆,弄干净点儿,送造纸厂去,那有机器能磨。”
第二天,几个孩子穿好,都随爸爸去地里找苞米秆,走了很远,总算弄回三小捆。爸爸用孙家的爬犁拽到镇东北边的造纸厂,队里很多人也去磨这个。直到日落西山时,爸爸才拽回这个巨屎样的怪物,黄包米秆变成了一大团牛粪,几个孩子帮着抬进来,其实一点儿不沉,只是冻得硬邦邦,孩子们忍不住都想尝尝,围在边上用小手捏下一小疙瘩放进嘴里,杨松朋也塞嘴里一块,感觉软乎乎的,没味道,像碎草面子,有些渣渣的感觉。
晚饭后,之琴和杨松朋两人忙着烧炕,点上了煤油灯,锅里放上水,掰几块牛粪蛋摆在秫秸连上,用大火蒸起来。孩子们不进被窝了,都等着蒸好的蛋蛋。小小的外屋一烧火,锅里的热气喷出老高,一会儿工夫,整个外屋全是雾气,大家好像都飘在仙境中,煤油灯的光在雾气中像天上的太阳,大家感觉暖和多了,随着灶坑里火苗的减弱,热气渐渐少了,最后的火苗也没了,这时杨松朋用小火铲把火炭扒出来,让几个孩子来烤烤手,几双小手都伸了出来,好热呀,搓几下又烤一会儿,连腿都热乎了。这时屋里雾气也跑没了,之琴掀开锅盖一看傻了眼,牛蛋蛋成了一滩滩泥,只好这么吃吧。大家开始用筷子夹一点,送进嘴里,感觉比生吃软乎多了,之琴一再说:“千万少吃,吃点得,干燥可了不得!”即没味道也没嚼头的渣渣,吃到他们嘴里,感觉是特别地香,这毕竟撑开了他们干瘪的胃囊。
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这天晨起,外面下了一层薄雪,之琴夜班还未回来。昨晚杨松朋早早就躺下了,说不太舒服。挂钟敲了七下,可爸爸今天没动静,几个孩子纳闷,杨策推了爸爸一下,“爸我饿了,你不去打饭呀?”
杨松朋连身也没翻,有气无力地说;“我病了,爸爸一点劲儿也没有,起不来了,杨迈,要不你去打饭吧。”
“那行,我去!”杨迈说着穿起衣裤来,下地后,从一个小盒里拿出一个体温计,甩了甩,学着妈妈的样子,看那个红格在下,然后递给爸爸,自己戴上围巾手套,拎起小水梢出了家门。她顺着山根小路,往前街走去。远处的山已披上了霞光,拐到山头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映红了整个大地,雪山和房屋,她稚嫩的小身体,轻盈的步子一遛小跑,顺着山坡就下来了,眨眼间便进了生产队的院子里。时间不长,随着打饭的众人,只见她一手拎小水梢,一手拎装菜盒的小兜,渐渐爬上了山头的小坡,眼看到山头了,突然一下子连人带桶都趴在地上了,沾得满脸是雪,更糟的是饭桶倒了,洒了一地,红红的高粱面糊涂,还冒着热气,渐渐染红了雪,雪在快速融化,她手急眼快,脱下手套,快速用双手往桶里捧,一捧两捧不知几捧了,连雪也捧了进去,最后露出了沙子,这才停手,重新戴上手套,拎起饭桶小心翼翼地走着。下了坡,她的眼泪直流,手疼得如猫咬。到家后,她没说话,直接把糊涂倒锅里加些水开始烧火,学着爸爸的样子,开锅后,用勺子搅几搅。杨策和小妹在炕上玩呢,见姐姐回来好像哭了,还不进屋,便对杨迈说;“姐,我爸发烧39度5了,他不睁眼睛。”杨迈听后赶紧进来,“爸你哪疼?”
“我感冒发烧了,浑身都疼,没大事儿,我不想吃饭了,一会儿你妈回来就好了。”
“那咱们吃饭吧。”说着,杨迈盛了三碗,几个孩子便喝了起来,地下太冻脚,吃完了饭,大家都上炕,把小脚伸进被窝底下暖和。挂钟敲了十下,“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孩子们正说着,外屋的门响了,“我妈回来了!”
原来是孙婶儿走了进来,“杨迈你的饭桶是不洒了?我看见地上的糊涂了,早上没够吃吧?”
“我加点水烧开了吃的。”
这时妈妈回来了,见孙婶在这,“我今天忙,才到家,我在山头看见糊涂洒地上了?”
“我就来问这事,怕是早饭都没吃,今天是杨迈去的,那坡太滑,就跌了。”
“真谢谢你啦!还过来看看,孩子小,道又滑难为她拎,洒就洒吧。”
“晚上打饭时,我给你们多打两勺。”妈妈连说谢谢,送走了孙婶儿。
“都怨我呀起不来。”杨松朋长叹一声,之琴给他重新量一下体温,还是39度5,赶紧吃一片扑热息痛,然后烧炕让屋暖和起来,让他发发汗。
杨家的孩子特别爱爬这个山,到了中午,暖和些了,几个人穿好戴上手套,往山顶爬去,他们喜欢跌倒,一倒下,便顺着厚厚的雪滑了下去,很自由的,然后再继续爬,反复多次上上下下特别开心。但一会儿工夫就全没劲了,歇一会儿又继续往山顶上爬,最后终于到了山顶上,好大一片油松林,他们摘着瘪松塔,闻一闻有松油的清香,远看全是松树林,一片接一片,突然,一只小松鼠吱溜一下,往树上爬去,翘着长长的尾巴。“真好看,有黑纹,要是抓一只该有多好。”“你看咱家的房子变小了,咱们下去吧。”几个人连滚带爬,浑身是雪到了山下,互相拍了拍,回到了家。
只有两户人家的许家坡,孩子们一点不孤独。两家孩子来回串,里出外进,时而踢毽,时而抽木陀螺,天冷就进屋搓嘎拉哈,再不就猜绳。杨迈和宝霞都会折纸,时而大家在一块就折起来。孙家很暖和,东西两铺大炕,几个孩子成天排一排靠在炕沿上,堆在这屋里,玩得忘了回家。
这天,天阴沉,又没风,已经飘起了雪花,孙叔在院子里扫净地面,撒上一把碎米,支上大扁筐,用一根长长的细绳栓在支棍上,然后大家都藏在不远处的哈司里,从门缝里等着麻雀来吃食,时间不长,麻雀飞来了,它们东瞅西望,非常警觉地跳来跳去,先是一只进到了筐下,啄起了米,然后又是一只,不一会儿就有五六只了,时机已到,孙叔突然一拉绳,筐倒了,一只也没跑掉,大家开门叫着跑了出去,只见孙叔从窟窿里伸进掏出一只,六进六出,全都装进了一个套袖里,然后见他抓起套袖使劲在石头上摔几下,然后倒在地上一看,麻雀全不动了,之后把它们埋进灶坑里的火炭中。一会儿便闻到了烧焦的羽毛味,又过一会儿,肉香味出来了,孩子们都馋了,恨不得一下子吃到嘴里。这时孙叔用小棍儿把烧好的麻雀扒拉出来,用手拍拍焦黑的毛,六只麻雀变成六个黑蛋蛋,然后撕下一丁点肉,递给每个孩子们。杨家的孩子,毫不客气地伸手接了过来,看着里边暗红的小肉,来不及细看送进嘴里就嚼了起来,太香了!大家的嘴都蠕动着,品味着。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肉了,个个成了黑嘴巴头。
别看是腊月天,但常有暖和的日子。这天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外边一点不冻手,杨松朋带着三个孩子去街里溜达,看看有什么可买的。
街里的人真不少,孩子们很好奇,很多人都穿着一种奇怪的鞋,皱巴巴的像两只船,里面还露着草。爸爸告诉他们,这种鞋叫“靰鞡”很暖和。街两旁卖什么的都有,有卖簸箕的,大的小的,宽口窄口任你挑。还有一个卖筐的,孩子们简直被吸引住了,各式各样的小筐,叫人爱不释手,长条的腰子筐,大的有一米来长,能放进一个小孩,二尺长的一尺多的,还有一个一扎长的小小筐,甚是可爱,筐的两头各放一个小土豆,孩子们看见都乐了,谁见谁乐。圆筐编的也好,大小高矮不同,边沿都拧着花劲,还有带盖的更好看,大家都长了见识。往前更热闹,有卖兔子的,卖鱼的,卖猫狗皮,羊皮的,还有个卖野鸡的老头,后脖梗上插着五六根野鸡翎,远看像一个唱戏的,有着黑色花点的长羽毛在头顶上不停地摇来摆去,地上一堆死野鸡,像睡着了似的,任买者挑选。一只猪的哼哼声,把几个孩子吸引住了,原来这只猪被绳拴在一个铁桩子上,不太大的个头,嘴却挺长,使人害怕的是,它嘴里伸出两根长长的獠牙,狰狞的望着你,好像随时要刺向你,爸爸说这是野猪,咬人,大家边走边看,很是开心。在一个卖蘑菇的边上,有个老头坐在凳上,面前放一个木墩,左手拿一把捆好的细草,右手拿个木锤子,在木墩上不停地敲打着,把草从头到尾翻上滚下,好似捶烂砸软,三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更让他们着迷的是,边上竟放着两双船鞋,还是新的,他们似乎明白了草的用途。杨松朋一心要买爬犁,过了年后割柴用。在街对面还有卖柴禾的,成捆的木拌子,杏条,榛子杆,松枝,杂木等等。几个人终于在供销社大门边看到了卖爬犁的,大中小三种,问好价后,他们便进了供销社,里边的人更多,大家走到副食处,“爸,苹果。”杨威说,“还有枣。”杨策也指着。“都买。”说着售货员称了起来。几个人还看见了饼干,嚷着要买,“明天买吧,今天没带粮票。”几个人出了大门,又来到爬犁摊前,杨松朋提起那个大号的,扛起来掂一掂,“不太沉,那就来这个吧!”杨松朋扛起来,拉着杨威,几个人往回走。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年味儿越来越浓,这天是腊月二十七,孙婶儿教大家做灯笼,两家孩子都围过来看,弄几根高粱杆,量好长短根数及尺寸,再用小钉固定,外面用彩纸把这个长方体围好,用浆糊粘牢,底部安个梁,中间穿一根钉,用来安蜡烛。灯顶两端,栓根细铁丝,用一根长棍儿一挑,便大功告成。它会随你走街串巷,高挂屋檐更显喜气洋洋,孙婶儿眉飞色舞,边讲边做,一连做了红绿两只灯笼,高高挂在头顶的衣杆上,煞是好看,屋里立显节日气氛,孩子们全都拍手笑了,真好看。杨迈和杨策高兴极了,“我会做了,会了,我们也去买纸。”说着,一群孩子开了门,都跑到杨家,“一会儿就去买纸。”杨松朋大声地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