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之琴问奶奶:“我是不是要死了,奶奶。”
“傻孩子,不会的,大夫说了,这个病好得慢,早晚会好的。”
“我要是死了,就看不着钟麟了。”
“这孩子竟瞎说,你年轻,肯定好得快。”奶奶看着她,用手绢擦去了她满脸的泪水。全家人都担心她的病情,弟妹们小叔们都过来看她,贵爷爷也过来看看,问她想吃点什么。
奶奶笃信佛教,在佛前跪下,双手合十祷告着:让我的孙女快好吧!佛啊,求你了,我给你下跪,给你磕头......
多少天来,周家上下没了笑声,大家都郁郁寡欢,之琴患病,一晃快一个月了。这几天,周允特忙,学校正值升学考试期间,学生报考院校,各种报表,监考人员配备,各项考务工作一起忙。
这天下了班,周允走在回家的路上,忙了一天,此时才静下心来,明天就是升学考试日了,可之琴是不可能参加了。回到家,先去看女儿,奶奶说:“你应替琴崽儿给钟麟去封信,她写怕传染别人,告诉他琴崽儿病了,但很快就会好,让他不要着急。”
晚饭后,周允拿出信纸,提笔写道:
贤婿钟麟如面:
近日可好,身体怎样?学习忙否,期末快到了,要劳逸结合。去信不为别事,只是近日琴崽儿身体不适,偶有热,食欲不佳,已20多天,医生诊断为“伤寒症”,现在家休息,明日升考已不能参加。近日已渐好,望婿见信不要着急上火,我及全家都好,勿念。祝健康!
岳父,周允草
民国30年7月2日
第二天,周允早早就到了学校。之琴今天坐了起来,她感觉身体今天格外轻松了些,而且第一次有了饿的感觉。中午饭时奶奶给他端来一碗粳米粥,一碗炒云豆丝,她几口就吃完了,边吃边说这饭真香,这一个月来,奶奶第一次听她说饭香,而且把饭全都吃光了,这是有病以来从未有过的。
“这病是渐好了,想吃饭啦!”奶奶可乐坏了,晚饭照旧也是一碗粳米粥,炒的玉根丝,还有鸡蛋酱,之琴也是吃得很香。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贵爷已做好了一大锅高粱米水饭,热气腾腾的,正在准备晚餐的菜,奶奶走过来对他说:“贵哥,琴崽儿饿了,想吃饭,给她弄点什么,炒俩鸡蛋吧。”
“行,我掂量掂量。”说着贵爷走进厨房,奶奶也跟着进去,只见贵爷啪啪几下切好了辣椒,说道:“炸点辣椒酱吧,再炒俩鸡蛋,准下饭。”边说边捅上炉子,不一会儿,一二碗喷香又辣味儿十足的辣椒酱炸好了,又煎俩鸡蛋,奶奶盛了满满一大碗高粱米水饭,和贵爷一块儿端到琴崽儿屋里,贵爷返身又去厨房忙活去了,奶奶说:“你吃吧,多吃点儿,我出去凉快一会儿。”
过了一个时辰,前院的大门响了,弟妹们都陆续放学回来了,奶奶招呼他们吃饭。这时她想起了琴崽儿不知吃完没,就走到后院,来到琴崽儿的屋里。进门一看,琴崽儿靠在被子上半坐着,再看桌上的饭菜全没了,全是光的,奶奶问:“都吃了,大酱呢?”
“我都吃啦。”
“什么!大酱全吃了,啊?那不齁死了,一二碗全吃啦!”
“我真都吃了,吃得可香了。”
“哎呀呀,我的天!”奶奶惊讶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奶奶瞪着眼睛看着之琴,然后把碗筷收拾拿走。
“你可算是好了,把一二碗酱全都吃了。”笑着离开了。
晚饭时,全家都知道之琴能吃饭了,而且吃了那么多的大酱,不一会儿全都过来看她。妈妈说:“别齁着了,多喝点水吧。”大弟二弟大妹小叔全来了,爷爷和二奶奶也过来看她,爷爷说:“想吃啥,就做啥!”
“我就爱吃大酱。”
“那好,明天还炸,多放点油。”
周允也乐了,“不管怎说我女儿能吃饭了,这就活过来了,捡了一条命啊!”
几天以后,之琴精神多了,浑身有劲了,苍白的脸渐渐有了粉色。虽然失去了升学考试的机会,但她还是着急不死心,拿起课本复习复习,写写算算,觉得不应该扔掉,累了乏了就躺一会儿,起来再看。
这天晚上放学后,表妹葛小宣来了,她给之琴送封信。顺便看看姑姑,然后就回去了。之琴接过信高兴万分,马上拆开看起来。
之琴你好:
收到岳父大人的来信后,心急如焚,不知你现在怎样,好点了吗?我即刻查阅了此病,曰病程需一个多月,重者可至肠出血或肠穿孔,要少食多餐,一定要坚持吃药。升学考试错过了没关系,明年也可考,即使你不念书也无妨,将来我养活你,我是你未来的夫君,你一定要保重。再过半个月就放暑假了,我立刻回去,你不知我有多想你,祝早日康复!
你的麟
民国30年7月9日
之琴闭上眼睛躺下来,把信放到胸口上,眼前浮现出钟麟的笑脸,她的心激动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爸爸下班了,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又有两所学校招生,一个是奉天师范学校,一个是哈尔滨产科学校,报名仅限三天,一周后考试。之琴听后太高兴了,周允更是替女儿高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劫后余生啊!”
但问题又出来了,我们报哪个学校呢?吃饭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这时爷爷说话了:“琴崽儿性子急,成天和小孩在一块,那脾气更急更大了,不如考产科,当个医生给人看病,也是一门本事。”
周允觉得父亲说的在理,琴崽儿完全听爸爸的安排,之后报考单便填写上了“哈尔滨产科学校”。琴崽儿虽然已经能吃饭了,但身体还很弱,仍是有气无力,偶尔也到院子中散步,时间不能太长,就回屋休息。自从报了名后,复习功课更加紧了。
这天前院很热闹,像是有客人来了,她没出去仍在看书。过了一个时辰,门外有脚步声,门已推开了,她一抬眼,先是一愣,原来是二姑来了,她是来看望父母的,听说之琴病了,马上就来看她,“琴崽儿,你瘦多了,病得不轻啊,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二姑,就算好了。”
“要考试了,看书也别累着,我给你们带鱼干了,晚上吃鱼吧。”说着,二姑就出去了。
几天后,考试的日子到了。二姑扶着琴崽儿坐上三轮车来到市政厅。考试的礼堂在二楼,两人来到楼梯口,往上迈步时,琴崽儿简直迈不上去,腿没劲儿,二姑让她右手扶栏杆,左手扶二姑后背,一蹬一蹬往上迈,随后来的学生也帮忙往上拽,终于是到了座位上。
这天的考试结束后,之琴显得很高兴,很轻松。回到家时,偶而也露出些笑脸。一个多月的折磨已使她失去了笑的神经,完全由淡漠代替了表情。爸爸问考的怎样?“还行。”
晚饭时,她来到餐厅,这是病好后第一次回餐厅吃饭,全家都很高兴,二姑也在,弄了好几个菜,爷爷和周允还喝了两盅。
午夜的火车一路前行,不快不慢,终于熬到了天亮。望着窗外,绿意葱葱的盛夏,心中自然高兴,倒也不觉得火车的快与慢了。午后两点多,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像要把人烤焦。钟麟出了火车站,叫了一辆三轮车,热得汗流浃背,总算是到了家。
妈妈听见大门响,开了屋门一看是钟麟回来了,小跑几步上前把提箱拎过来:“哎呀,我的儿可回来了,天太热了。”
“妈,你挺好啊?”娘俩说着便进了屋,妈妈把提包放在桌上,忙去厨房给儿子打盆水,钟麟脱下外衫,开始洗了起来,边洗边说:“真凉快,真凉快!”洗完后,坐下来喝妈妈给倒好的酸甜凉白开。
此时妈妈正给他热饭,时间不长,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钟麟真饿了,早已饥肠辘辘,端起饭碗便大口吃了起来。妈妈在一旁看着儿子吃饭,不停地把炒鸡蛋夹到他碗里,生怕少吃一口,还有一碗炒豌豆,时不时也撮进几粒送进嘴里。一会儿功夫,饭吃完了,“真香,妈!”
“妈知你没太吃饱,一会儿我就做晚饭了,你躺下睡一小会儿,坐了一夜又半天的火车,够累了,等你睡醒,我晚饭就好了,你爸也回来了,去睡会吧。”妈妈边捡碗边对他说。
钟麟起身来到西屋,打开屋门,多么熟悉的小屋,此刻觉得又亲切又陌生,书柜地桌,书架都整整齐齐摆放在那,炕上的被褥也整齐干净地叠成一垛,妈妈早已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等着两个宝贝回来住。他环视一圈后就坐在炕沿上,把鞋脱掉,头朝里躺下了,他真困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六点多钟了,夕阳透过北窗已斜射进屋内,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股炒菜的香味充满了屋子,推开门,他看见爸妈都在厨房忙活,“爸,你回来了!”“醒了,儿子,正好吃饭。”爸爸边说边从厨房端出一盆水捞饭放在饭桌上,妈妈也把炒好的菜端上来,肉炒辣椒,油炸泥鳅,黄瓜葱拌大酱,还有花生米,爸爸又热了一壶酒,今天高兴,儿子回来了,“你哥还得几天回来?”
“他信中告诉我21号左右。”爸妈不停地给儿子夹菜。
“周之琴病得不轻,差点没死啦,我听宋德昌老师告诉我的。当天我和你妈就去了,高烧不退,直说胡话,还喊你的名字,后来请个老中医,开点汤药,连吃西药,总算没热了,这才好,现在就算好了。前几天,我看见周老师了,他说大学虽没考,但专科学校算考完了,就等结果了。”
“考的什么专科?”钟麟急切地问。
“可能是助产医科。”
“啊!”钟麟听后悬着的心落下了,暗自为之琴高兴。这顿饭吃得很慢,他有点心不在焉,心里想着之琴。爸妈又问了许多在校学习之事,饭吃完了,天早已黑了。其实,他的心早就飞到周之琴那去了,只等明天吧。
第二天,吃完早饭,洗漱完毕,他去了周家。
天空多云,阵风吹来,显得凉爽多了,没有了前日的酷热,真是个好天。远远地他就望见了大铁门,“她在家干什么呢?”心里想着走着,不觉来到了大门边,二弟周之星正在院中花园边捉蝴蝶,抬眼一看,大喊起来:“大哥来了!”说着,向门边跑去。
霎时间,客厅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跑出好几位,大妹,大弟,三弟,四弟,两位小叔,整个一群小孩,把这个大个子姐夫围起来,连拉再拽来到客厅。
“你姐呢?”钟麟见屋内没人问道。
“我姐在我奶那屋呢,我去叫她。”
大弟小跑着,来到奶奶屋门口站住,大喊道:“报告周之琴,大学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