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民国30年1月20日
俩人看完了信,都沉默不语,他们是想家呀,更想父母。第二天,钟麟终于收到了之琴的来信,他迫不及待的打开,站在门廊边,就看了起来,
钟麟:
收到你的信后,知道你哥哥受伤了,需要你照顾,所以寒假和春节不能回来了,真是很遗憾。整个一学期,四个多月未能见到你,很是想念,不知你长胖了没有?我很想和你在一块说点什么,天津一定也很冷吧,我给你织一双毛手套,省得冻手,已经快织完了。我们家里都好,今年冬天很冷,你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要多穿点衣服,代问哥哥好,祝他早日康复。祝快乐。
你的琴
于民国30年1月21日
看完了信,他的心暖乎乎的。他深知父母之爱是那种舔犊之爱,可情人之爱,是男女之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他回到宿舍,没想给哥哥看,一直装在衣兜里,可哥哥看出来了,他很高兴的样子,便说道:“周之琴应该来信了吧,你是同一天写去的信,回信当然也不差一两天呀,是不怕我看哪。”
俩人都笑了,钟麟掏出信递给哥哥,“没秘密,随便看。”
待哥哥看完,他问:“怎么样?”
“太好了,不仅字写得好,心也好哇,你看多关心你,真难得呀,我太羡慕你了。”
钟麟在哥哥的追问下,便娓娓谈起和周小姐的偶遇,以及最后订婚的事。
俗语称,年节好过,日子难过。三十和初一不知不觉过去了,学校伙食还算行,也有饺子可吃,只是限数量,哥俩不求好,只要吃饱就很知足了。正月初六这天,俩人雇辆三轮车来到医院,医生说石膏可以取下来了,因不是骨断,轻度裂纹,不属大骨折,回去后可适当拄拐棍儿走一走,多多锻炼即可,哥俩很高兴。
回到学校后,钟麟想办法,不知从哪弄来个铁锹把,让哥哥扶着他的肩,手拄锹把,试探着站立一下,第一次轻轻的,站了起来,感觉还行,并没有大痛感,钟麒太高兴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去厕所了,解决了最大的问题。
一周以后,不用扶着弟弟的肩膀,自己就可以站立起来了,拄着锹把,一点点往前迈步。屈指一算,已经四十多天了,同学们有的已经陆续回来了。
这天,钟麒好友崔鸿志回来了,两人见面真高兴,屋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崔鸿志小声说:“胡二麻子那天被抓走后,警察局亲自审问,但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原来是天津地委的一个小负责人,叛变投敌,把他供了出来,老徐知道后又脱不开身,只好让我去送这个信,我走出没几步警车就来了,老徐说过了半个月,特务还在那守着,但那把小条扫始终挂着,这就挽救很多同志,我回来你就好办了,还有几天就开学了,你小弟应回北平了。”
钟麟端着两个饭盒回来了,一眼望见崔鸿志,很是高兴,“大哥回来了,过年好呗!”
“过年好,可惜你俩没回去看看父母。”
“其实我可想爸妈了,哪怕回去待几小时也行。”
“要不你回去一趟,有一趟晚5点的车。”哥哥指着火车表,“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在家住一宿,第三天返回,来得及。”
“真的呀,那我就回去了。”
“还是回去一趟吧,省得爸妈惦念,时间还来得及。”
钟麟大概收拾整理一下哥哥的床铺,又把刚脱的两件衣服洗洗,忙到午后三点,哥哥说:“现在得走了,省得路上耽误了车点。”
一路风尘仆仆,坐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麟终于迈进了家门。当妈妈打开门,见是钟麟,一把抱住儿子,“我的儿可回来了,妈妈想死了!”
“我更想你,妈。”
娘俩进了屋,“我爸上班去了?”
“嗯,在班上,妈给你弄饭去,你肯定饿了,你一点没胖。”说着,敢紧给儿子热饭,端上饭菜让儿子吃。然后就拿兜出去了,她去了邮电局告诉贾童驹,老二回来了,明天就走,晚上包饺子,让周之琴一定过来。
钟麟吃完饭,躺炕上眯了一会儿,妈妈买好了肉和菜,贾父趁中午休息时间骑车去了一趟周家,让之琴一定来家吃饭,帮助包饺子。中午刚过,之琴穿一个蓝色棉袄,戴一个灰色毛线帽去了贾家。钟麟时而望一眼大门,他有时觉得心跳加快,当大门真的打开了,他一下子快步冲了出去,两人在大门口相遇,四目相对,他拉着之琴的手,往屋里走,“真没想到你能回来。”
“我必须得回来,太想你了,想我爸妈。”
“过年好大娘!我来帮你弄吧。”
“好,你先歇会儿,不急。”
之琴脱下大棉袄,穿着那件葱绿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个夹坎肩,清秀端庄,贾母看着两个孩子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心里高兴极了。钟麟剥大葱,之琴剁肉馅儿,贾母在一边洗酸菜,她知道钟麟最爱吃酸菜猪肉馅饺子。
几个人忙活了半天,面也和好了,便开始包起来。贾母问了不少儿子在校的吃住情况,饭菜好不好?宿舍冷不冷等等。
之琴问:“天坛公园好不,回音壁是怎么回事?”
钟麟给他讲了声音的反射原理,之琴还问了不少,北平的日本人多吗?看见过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吗?
钟麟说:“这些时常可看到,但日本人遍地都是,无恶不作,关东军枪上带着刺刀,杀气腾腾,中国人都远远地躲着。”
“你的东北腔,他们能听懂吗?”
“我说的东北话,谁都听得懂,但南方人说的话,可难懂了,我的一个福建同学,他管二叫饿,二十五就是饿死五,二十六就是饿死六。”之琴学说着,大笑着,并连读饿死到二十九,贾母也笑了起来。
再看看包的饺子,之琴包的扁而长,钟麟包的高而短,贾母包的麦穗肚,三人三样。钟麟说:“妈包的好看,你包的占地方,我包的省地方。”
“算你聪明,要不我爸把你当亲儿子看。”
“比亲儿子还亲呢。”
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
夕阳西下了。
贾父提前回来了,满脸高兴地进到屋里,看到儿子站在面前,摸了一下他的头,说:“这孩子没胖,是不伙食不好。”
“伙食还行,反正能吃饱。”父子俩侃侃而谈。儿子的到来,弥补了老两口春节的缺憾,过年的气氛又回荡在这冬天的小屋里,天气虽然还很冷,但每个人都觉得暖呼呼的。
晚饭过后,天还很亮,之琴准备回家,穿好大衣戴好帽子,在大门口和公公婆婆告了别,钟麟送她回家。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前走着,脚步越来越慢,两人都明白,一旦到了家就没法说话了,走走停停,之琴问他:“做梦梦见过我没?”
“我天天梦见你,手一伸就跑了,我就追呀跑呀,怎么也撵不上,最后急醒了,我浑身都是汗。”
“真的呀!”
“真的,醒来后我非常高兴,因为看见你了。”俩人不自觉地拉起了手。
“把你学的英语给我说两句。”
“哥的摸拧康美周,就是周小姐早上好,中国叫猜一那。”
“猜一那,挺好听的,好学吗?”
“其实不难,肯学就会。”
“你有时间学吗?”
“有,在课外时间背一背,写一写就差不多了。”
“我日语都学不好,英语就更不敢学了。”
“能做饭就行呗。”钟麟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那不行,我爸老说,人必须要自立,要有本事才行,不能靠任何人,我的数学也不太好,这学期我必须使劲学,争取考个什么学校,清华北大我是不敢想了,我是个笨蛋。”
“会弹琴就行呗,我看不笨。”
尽管走得很慢,但还是到了家门口,“我爸可能回来了。”
两人直接走到餐厅,正好是晚饭时间,大家都在吃饭。之琴开门就说:“看谁来了?”
钟麟走进来,在大家嘈杂的问候中,先给爷奶行礼拜年,然后给周允行礼“老师过年好,婶儿过年好。”然后又面对小叔鞠躬,“小叔好,二叔好。”
“状元回来啦!大哥回来啦!”屋内沸腾一片,“你们吃饭吧,我们去客厅。”
钟麟又来到了这个他熟悉的客厅里。之琴打开琴盖胡乱地弹几下,然后让钟麟坐下,让他自由地弹一会儿。
周允来了,进门说:“钟麟一点也没胖,是不是伙食不好?”
“伙食还可以。”
爸爸又说:“可能学习紧张吧,累的,不要舍不得吃,身体是第一,课程难不难,我想你学是不成问题的。”
钟麟放下弹琴的手,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老师的问话。
“课程并不难,我都学得了。”
“他还在课外自学英语呢。”
“那很好,但不要累着,有时间你还出去玩儿吗?”
“偶尔和同学们出去,溜达玩一会儿,但不远走。”
“那好,安全很重要,要躲避日本人,明天是上午的火车,让之琴送你去吧。”
“嗯。”
“要不早早回去,早早休息吧,有事就来信,我让长波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这年头兵荒马乱,到处是日本人危险。”
说着,几个人出了大门,长波和钟麟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天,钟麟和父亲来到了火车站,父亲推着自行车,把一个兜拎到候车室,然后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放到儿子手中。之琴早已到了,父亲嘱咐儿子几句话就走出了候车室,骑车回去了。
“这兜好沉,带的什么?”
“我妈给我和哥哥炒的咸盐豆,花生米,还有一盒饺子,外加两瓶肉酱。”
“啊,你把手套戴上看看合适不?”
说着,之琴从大衣兜里拿出刚织好的毛手套,钟麟伸手就套上了,既暖和又软乎,感觉很舒服。
“太谢谢你啦!”
“干嘛说这话。”
检完了票俩人来到站台上,旅客并不多。“月末一定给我写信。”之琴说着,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叠钱,放在钟麟手里。
“这是我爸给你的,让你多吃点好的,身体壮点。”
“我不能拿,哪能花老师的钱呢?”
“你要不拿我们都不高兴,钱并不多,是爸爸的一点心意。”
钟麟只好装在内衣兜里。之琴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她真想扑到他怀里,但又不能,俩人四目相对。
火车来了,钟麟提起兜向车门走去,随着人群,他最后一个迈上了车门,转身回头看一眼之琴,“回去吧,天太冷了。”之琴站在车门口,始终望着他,车门关上了,缓缓开动了。之琴向前走着,望着车窗,钟麟贴近窗子,望向之琴,他挥着手,之琴看见了他,朝他挥起了手,火车渐渐远去了,直到看不见了,她仍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