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程然又一抖擞——这让他回忆起了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回晚上睡觉都把小手放在被子外面。一到冬天，当他冻醒时，两条胳膊凉飕飕的，已经冻得几乎没了知觉。那段日子经常感冒，估计也是睡觉没盖好被子造成的。所以每次何婷婷看到程然手露在被子外面时，都得用她那用了三十年的戒尺轻轻地敲打他的小手，让他感觉到疼，于是把手缩回去。但程然挨了打，哗啦哗啦地哭了出来。老两口就一个孙子，自然不忍心看他哭，便拿来好吃的巧克力、他最喜欢的毛绒小鹿来哄他睡，等他睡着了再替他盖好被子。可不知程然在梦里是和人打架还是咋的，被子不一会儿就被他翻乱了，何婷婷起夜时不得不费力地把他的被子从他身下拉出来再重新盖好。

何婷婷费心地照顾着程然，程然却死不悔改，睡相难看就算了，大冬天的居然只穿一条裤衩就四仰八叉地卧在床上，害得她拿着戒尺到处赶着他打，打他的屁股。他也学聪明了，在地上爬，因为他知道奶奶腰不好，不会轻易弯下腰来打他；再一个不留神，他钻进衣柜里或者床底下，奶奶就找不到他了。

何婷婷常常跟丈夫抱怨，孙子可真孙子，睡个觉都睡不好。她不知道的是，程然也常常跟他的幼儿园同学抱怨他的奶奶对他是多么地残暴，多么地双标——凭什么大人就能把手放在被子外面。但话说回来，程大桥神秘兮兮地凑近妻子的耳朵：“我有一招。”

一天晚上，程然照例被何婷婷从电视机前催到床上，照例抱着他长毛的朋友睡觉，照例把手搭在被子上，照例被敲了手。不过这次不是何婷婷，而是程大桥。程然约摸是觉得双方都不爱他，哭得更厉害了。何婷婷赶紧拿来手帕擦掉他的眼泪，程大桥变戏法似的生出一手的巧克力，喂到程然嘴里。程然立刻咯咯地笑出了鼻涕。程大桥接着说：“给你讲个故事。”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和你一样，跟我爸妈睡一起。那时候外面很少有路灯，家里熄了蜡烛后，屋里就伸手不见五指。我没听我爸妈的话，把手撒在床边。他们也懒得管我，我就这样睡了。

“就在前几天，一只老鼠溜进我们家厨房，想搜刮一些粮食填饱肚子。不料，家里本来吃食就少，我们吃饭都吃得干干净净，余粮都放在老鼠爬不到的地方。那只老鼠苦苦地蹲守在灶台，饿了几天，于是在这天半夜打算主动出击，溜进卧室看看有没有吃的。

“卧室门口拴着一只猫，晚上本来它应该挺警觉的，不少妄想进入卧室的老鼠都葬在它手下。估计是这几天把它饿得够呛，整天都萎靡不振的，就连老鼠都不想抓了，还得每天要人喂点。所以那天晚上，那只老鼠就爬到了我床边。

“它大概是饿出了幻觉，眼前摆着一条条大肥肠。它欢喜地上前，挑了一根它觉得最肥嫩的肠子，使劲地咬了一口，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人的手指头。这还得了，要是被发现了迟早是一死，于是赶紧逃窜。

“啊！我立刻醒了，看见自己左手中指关节的那个地方有一道很深的牙印。以后这地方呀，就动不了咯！”程大桥诙谐地调侃着他僵硬的手指头。程然伸手触摸，果然在他左手中指处有一处凸起。掰他的这根手指，还掰不动。他于是对这个故事坚信不疑。

程然没仔细琢磨这个故事，但他可不想被老鼠咬。从那以后，程然宁愿捂出痱子，也不得不盖好被子了。何婷婷都感叹，一个故事在孩童面前都能有如此大的震慑，甭管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程然意犹未尽，程大桥突然的咳嗽把他从回忆拉向现实。“大桥，”程然习惯性地叫他名字，“家里还有老鼠么？”

程大桥顿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他似乎也回忆起了那段岁月。

两人几年来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似乎都因拘谨而没什么睡意。“你还会给我讲故事吗？”程然发问。

“讲呀……”程大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貌似每一位长辈都会跟他们的晚辈讲这个。程然觉得也好，权且当个睡前故事听——长这么大了，还能听到睡前故事的小孩算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