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江九黎浑身一松,骨节像脱了笼,软绵绵地歪在铜床上。
她从这里望过去,顾舒乐正靠着银灰色的丝绒椅背发呆。窗外更生露重,什么都没有,顾舒乐就那样出神地,一瞬不瞬地盯着。
江九黎柔声道:“舒乐,姐姐给你一样好东西。”
顾舒乐扭头看她,脸上愁苦的肌肉动了动,“什么?”
“这是余先生的住址,”江九黎晃了晃手中的纸条,“我把小二黑托给余先生照顾了,我们明天去看它好不好?”
顾舒乐以前是十分怕狗的,如今也怕。
怕小二黑像父亲一般,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留在了昨天。
“姐,我们可以接它来这里吗?我负责养它,我不上学了。”
“等站稳脚跟,我答应你,我们一定接它回来,好吗?”
江九黎记得,她还答应了东北的那群孤儿,会找法子安顿她们。
“明月几时有?”
顾舒乐好似念诗,又好似不是,只见她眼珠子让眼泪蒙了。
江九黎这才发现,窗外有浓黑的天空,明亮的路灯,军警,洋车,小贩。
沪城的夜,市街发着响。
许维杉对江九黎两人很是关照。隔天便叫了裁缝上门,量做四季新衣。
又是选绸料又是定款式,折腾了半日,仆人大改爱理不理的态度,万事唯唯诺诺,一丁点儿不敢造次。
正讶异间,阿河来说许三爷留在家里吃午饭,请的是金陵的厨子,便领着两姐妹去了饭厅。
“坐。”许维杉舀了一勺龙戏珠,抬眼看江九黎。“还习惯吗?”
江九黎点点头,拉凳子坐下,“谢谢三爷关照。”
“客气了,昨儿我才给秋生兄这样生分的话说了是要罚酒的”
“罚什么酒?”
一串笑音传来,门外有人迈着小碎步进了饭厅,堇色雪花呢长袍,唇上是紫红色的口红,正是昨日才见过的丁寿芝。
江九黎十分欢喜,轻声道:“寿芝!”
丁寿芝挨着江九黎坐下,仆人递了碗筷来,她尝了文思豆腐,皱眉道:“豆腐老了。”
许维杉把烟灰弹在手边的餐盘里,问:“你又来作什什么?”
“我来找九黎的,你管的着吗?”
丁寿芝底气万足,许维杉望着她,眸子慢慢地暗下去,变成一种温柔的黑色,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明显。
他对丁寿芝说:“你可别带坏她。”
“我哪里坏了?”
“前天是谁将我的车开出去,轧死别人一头牛?”
丁寿芝不满:“阿河,是你多嘴了?”
阿河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
“幸亏是牛,若是人,报纸上不知道写得多难看。”
说罢,许维杉起身出了饭厅。
丁寿芝却心情极好,仰头喝了杯茉莉香片,说道:“九黎,我带你去呢绒厂玩,好不好?”
江九黎听了,一口答应下来。
……
落了雨,街道湿漉漉的,像一条延伸到地平线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