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去世了,爷爷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去世的,奶奶在今年也去世了。
今年的夏天很热,奶奶的棺材里放了很多提冰镇矿泉水,奶奶很爱干净,冰矿泉水她的孩子们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姑姑在灵柩前哭晕了一次又一次,爸爸在那年学会了吸烟,亲戚劝我别难过,我那时不知道难过,看别人都哭,我也把手攥成空心拳,放在没有泪水的眼睛上,亲戚见状以为我哭了,一把抱住了小小的我,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头顶,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任由她抱着,没有反抗,可能是是太热了,两个人的体温,是对炎夏温度的挑战,亲戚接受不了这个挑战,撤掉了环在我肩膀上的一双手臂,后退了一步。“孩子,你别难过,奶奶去天堂了,享福去了,你奶奶这辈子过的太苦了…”亲戚说不下去了,掩面离开了,甩头的瞬间,泪滴甩在了空中,我看见了。
屯子里的人,压着声音说,这孩子从小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一年不到她爷她奶一下子全没了,这不得闪一下子啊。似乎是不想让我听到,但一点都没落,全部被我听到了。
奶奶出殡的这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没看到奶奶咽气的样子,我到奶奶家的时候只看见了用金黄色的滑面布料盖着的黑色棺材。那时我对死亡没有概念,只觉得人好多,多的让人反感。我一直在找桃气儿,超人儿和阎王一直在我眼皮底下,但桃气儿一会就不见了,我怕这么多人,有拍花子的,再把桃气儿拍走了…
直到我看见桃气儿在老婶的怀里睡了,才安稳,老婶还需要忙活席面,就把她放在床上,我要把门锁上,老婶说不用,一会还要来这屋拿东西,我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赌气似的离开了那屋,不再看桃气儿,不去管她。
奶奶出殡的第二天,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屯子里的人都在各自家里待着,灵棚昨天就撤了,姑姑姑父也回家了,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们也照常忙着农活,我今天也照常去学校上学。
其实奶奶身体不好很久了,但我每天出门都会来奶奶家跟奶奶说一声。奶,我上学去了。奶奶是个不识字的强势的老太太,大孙儿好好学,将来考大学。放学回来再去奶奶家一趟,奶,我回来了。诶,我家大学生回来了,洗手吃饭吧…可是,以后都不必了,在五菱面包车的第三排座位上,看着腿上的奶奶给我做的书包,突然就意识到,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奶奶了,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一滴两滴、…
不一会,我已经看不清面包车后风挡玻璃中自己的脸了,全世界都模糊了,车上的同学们没人说话,我没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低头的时候看见泪水在书包上染出一朵朵小花,才慌张的抹了抹眼睛,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天语文课随堂考,阅读理解是“我的阿妈”,我读了一会,才知道“阿妈”是南方人对奶奶的称呼,“…阿妈总舍不得吃那块黄油饼干,时间长了饼干就潮湿了,时间潮湿了饼干,潮湿了房屋,也潮湿了阿妈…”我的奶奶从来没有舍不得吃的东西,只有不爱吃的东西,“奶不爱吃,给我大孙儿吃…”
我真的见不到奶奶了吗?难道不会在某一天,奶奶突然出现在火车道下边的三锦地里,拄着拐杖说她迷路了,才找回来…
难道我真的再也听不见,奶奶说,大学生回来了…
可能能在梦里听见吧,但是我现在能听见的是,老师说再检查一遍,还有15分钟就要交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