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有龙,以珠玉为食。
太玄东境,赐名怀珠。怀珠道最东方一座高大山峰傲然挺立,其险且峻,常年云雾缭绕,举头难望顶,居顶不见俗。
当年古人寻遍学者术士,翻烂数本古籍,惶称其为忘忧山。山中有一年久道观,斑驳大门上稀然可见“凡俗皆小,惟此忘忧。”,横刻楷字“小道观”。
虽曰道观,可年代确实久远,如今观中放眼望去除了一尊头裹道巾的道人石像外,皆是寻常打扮。
今日初七,院中众人安静打拳修心,领拳之人是一位老人,衣衫依旧破烂。
他就是当年桃花村中的老头儿。
八年光阴悠然而过,可对于这个老人来说,无非就是脸上多几道皱纹,头上少几根头发而已。
老人身旁伫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粗布衣衫,高大身形,却不知为何双眼被黑布紧紧缠绕。
随着老人打完一套又一套拳法,从太上忘忧打到柔大极,又从柔太极打到养心谱,可少年只是呆呆站着,纹丝不动。
老人瞧着少年微微叹息:“守松,这是第几年了?”
少年不说话。
老人自言自语道:“第八年喽!这都第八个年头喽!”
院中跟拳之人也都是少年而已,听到老人这句话,有人轻咬嘴唇,有人紧皱眉头,也有人洒然一笑。
只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眼中泪光隐约闪烁,她望着蒙眼少年。
少女道号守云,俗名关淑薇,八年前被老人莫名其妙领到怀珠道,领进这座小道观。
关淑薇清楚地记得蒙眼少年八年前初入此观就蒙着双眼,被赐道号守松,是她的小师弟。
她这位小师弟性情木讷,几乎不与人言语,从入观至今,小师弟对她只说过“守松见过师姐”这么一句话。
关淑薇从一开始充满好奇地接近小师弟逐渐变得小心翼翼,只是在远处静静观望。
蒙眼少年除了日常课业以外,就只是发呆。在树下发呆,望着远处云海发呆,靠在廊柱上发呆,四下无人僻静处发呆,同门嬉笑玩闹时发呆。
关淑薇就在远处看着,同门都开玩笑说当年那个最是活泼好动的守云大师姐如今却变得全道观第二个沉默寡言的了。
第一个沉默寡言的则是蒙眼少年。
就连关淑薇自己也才在师祖刚才的口中得知,原来她已经默默看了小师弟八年了。
距离师祖规定十五年放观下山之期只有五年了。
老头儿每次从世俗领回一个孩子时,就会提前约定好下山之期,或五年,或十年,或二十年。
关淑薇当年不满父母亲的选择,一气之下定了十五年的期限。
她入观时是十岁,如今十八岁。
一个女子能有几个八年?
关淑薇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小师弟还有两年就会下山。
打拳结束后,蒙眼少年独自一人来到崖边,“望”着远处云卷云舒。
一位道袍中年人悠然而至,无声无息。
少年与中年人并肩而立。
过了许久,蒙眼少年开口道:“师伯祖,我想再过几日就下山。”
道袍中年人故作惊讶道:“哎呦!原来我这玄侄儿不是个哑巴啊!”
见蒙眼少年无动于衷,只好讪讪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玄侄,怎么想着突然下山了?不是师伯祖吓唬你,这山下世道实在是乱啊!什么焚儿烹母,父兄相残,尔虞我诈,简直是不可去之处啊!”
蒙眼少年淡然道:“我有胸中意气,一剑斩去即可。”
道袍中年人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登山入观之时不过总角之年,那时连三品都望之莫及。如今也都未曾摸到弱冠的脚趾,不过八年光阴,你的剑,能斩开些啥?”
蒙眼少年静静伫立,衣衫飘摇。
下一刻,少年轻轻开口:“意气。”
一瞬间,整座天地异象横生!
云海莫名沸腾,远处微弱日暮突然光芒万丈!
不等道人开口询问,一阵天旋地转。
待到道人睁开眼时,看着眼前景象,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说些什么。
原来二人所处之地,天地倒转!
二人脚踩浮云,抬头望向人间山河,有远及近不时飘来几只仙鹤。
人间大观,天地壮观!
道袍中年人哑然失笑,摇头道:“师伯祖知道了。”
只是转瞬之间,二人又回到原来崖畔,原来一切平常。
道人怅然开口:“八年修出本命剑,剑开小天地。如此惊才绝艳,真不知是福是祸。”
蒙眼少年没有理会道人,喃喃自语,“希望我不要回去太晚,希望你们过得很好。”
第二日清晨,天地之间蒙上一层薄薄的亮金色雾霭。
蒙眼少年辞别长辈后悄然离去。
蒙眼少年不知道的是,他的身后有一道身影遥遥相送。
后世记载,忘忧山高达八千丈。
关淑薇痴痴仁立,远望那一袭衣衫。
君来我迎八千丈,君去我送入千丈。
怀珠道内,尚剑郡近日热闹非凡。
原来这尚剑郡自古是游侠儿聚集闲逛之地。放眼望去,十人之中半数佩剑,而百人之中佩剑者八十。
当地郡守无可奈何,在几个游侠亲族“好言相劝”下将郡名由原来的“书生郡”改为了“尚剑郡”。
近几日正是尚剑郡“放剑”之日。郡内有一不成文规定,每隔两年都会有那么几天,几乎人人携剑出门,以剑会友。或博美人一笑,或树郡中威望。
李成器今年刚满二十。
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父亲为他准备的及冠札,祖辈代代相传下来的长剑“惊才”。
剑身通透明亮,月光之下更是美轮美奂。
李成器翻遍天下名器谱,却始终没有找到“惊才”二字。有些失望,不过仍是十分高兴。毕竟这么好看的及冠礼,晚上佩戴出门,还不得多多少少迷倒几个少女?
李成器站在父亲李盼器面前,昂首挺胸,正色接过家传宝剑,父子二人小心翼翼。
李成器佩好剑身后拍了又拍,轻呼一口气,眼神坚定看着父亲。
李盼器张口却无言。只是转身背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