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他是站在痛苦之外,劝别人不要痛苦,这很冒昧。
他又说再等一等,等时间过去,就好了。
可我已经等了好久了,时间却没让我习惯痛苦,我也只是个小孩子不是么?
他说世界特别微妙,有无数种不可思议,让我不应该把自己定义在一个地方,杀死所有的可能性。
我…
我什么都不想了。
不想想,也不想说,不能说。
那些…都不能说,永远不能说。
西本雪穗把脸侧向床外,小奶狗只隔着层纸盒贴着她的脸。
她看到陈最取了一把小小的刀子,用火烧,用酒精擦,然后凝眉嘀咕了一段听不懂的中文,最后走到床边。
“我没有麻醉剂,但刚刚为你擦了曼陀罗花粉,也有麻醉的效果,还会有些痛感,你忍一忍。”
她已经知道,并确信,这个年轻好看的中国阴阳师是个…好人了,从收养狗狗这点就能看出来。
她点点头,紧紧抿住嘴唇,两只手在枕头下用力攥紧。
“那我来了哦…”
雪穗再次点头,静候。
“诶,你要不要咬住点儿什么?毛巾木棍之类的?”
陈最歪过头又问一句。
哎呀!
雪穗烦躁。
“不用的,您来就好,谢谢。”
咻咻咻。
陈最指尖飞快拔出六根金针。
就在毒血要散出去时,刀尖朝“核桃”正中轻轻一点。
——呲
紫红肿胀的地方,射了一道黑色血箭出来…
雪穗紧咬牙关、用力握拳,却只感到似有人用手指轻戳一下,完全不痛。
她明白对方是在逗自己。
醒后,她被这人糊弄了好几次。
“瞧,你很勇敢。很多事就是这样,敢,比会重要。
就像你去救那狗子的时候,不也鼓足了勇气么?
不是一点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仍然去做正确和重要的事情。”
陈最嘴里叭叭,脸上眉头紧皱,手上动作丝毫不停,飞快挤压她肤下的残余毒素。
这是真实用力,雪穗有痛感了,微不可查地轻嘤一声。
陈最没法顾及这个,只待将蛇毒全部挤出后,立即站起身,双手同时插兜,拈出两枚驱邪归化清心灵符。
雪穗鼻间嗅着浓郁好闻的檀木香,眼里看到的是他穿着拖鞋向后一蹦两米,大马猴一样举着两张黄纸,闭着眼睛念念叨叨。
紧接着,又瞧见他身边四周朦朦胧胧聚集了好多浅淡的白色光点,很小很小,但她真的看见那些光点在向两张黄纸上汇聚。
唰。
黄纸竟然烧起来了。
他…是真的阴阳师?
雪穗的眼睛下意识睁大。
原本粉嫩,但因中毒而变作樱红的纤薄嘴唇,也不禁“o”了起来。
燃烬这两张上品灵符,几乎抽干了陈最自身的灵力,一下子额头就见了汗。
要不是赶上十五,他真不敢,也舍不得下这血本。
但,为她,值了。
陈道士向机缘丢出第二计,卖力!砸钱!
“我积蓄不多,只有这两张比较…珍贵的管用,如果再有一张,相信你会恢复得更快,也许还不会留疤。
真是、诶、难为情,对不起呢。”
“没关系…我该说对不起才对。”雪穗蹙起眉毛。
“嗯,没关系。”
陈最暗乐,面上咬牙掐诀,挥动手臂,燃后的符灰弯曲扭动,始终绕着他的手旋转。
最后随着一声“敕令”,全部落进他掌心。
合掌揉搓,陈最跳回床边,按在雪穗的伤口处,慢慢旋转。
雪穗只觉得有一股凉意在麻痒之间从背后传遍全身,连头脑都清醒了许多。
就像…吃了薄荷味儿的跳跳糖一样。
陈最左手揉背,右手从床下拽出一条白色长巾,pia地盖在她的伤口处。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极了金牌技师的手艺。
雪穗姑娘见他说了句“好了”后,还不忘将她的衣服拉回原处。
随即便长长松了口气,吧嗒跌坐在地,向后撑着身子,仰起头哗哗流汗,连脸色都白了三分。
“你…陈先生,您还好吧?”
她一下子坐起来,却微微皱了皱眉。
背后…背后怎么…像被好大一块胶布黏住了?
揪的皮肤又紧又痛。
陈最晃晃头,洒然挥手。
“我没事儿,前两天没好好吃饭,今天又相当于做了两场法事,虚了。倒是你…”
他明显感觉到机缘对自己的善意已经来了,立时话锋一转。
“我用的灵符很厉害,你只要保持三天别碰水,九成九会痊愈。”
雪穗惭愧地咬咬嘴唇。
虽然对他之前的印象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些话她没往心里去。
可这样帮自己治伤,她还是感激的。
陈最再次摆手,“不用多想,这没什么。怎样?感觉感觉,动一动,不会再疼了吧?”
雪穗扭扭身子,除了还有被胶布粘着的别扭感,疼倒是不疼了。
她弯过手臂,伸进衣服里,向后摸了摸。
“???!!!”
她知道是什么东西贴在自己背后了。
一下子…小脸儿变得通红。
自己今年…才开始用。
她无奈,她费解,茫然看向陈最。
陈最龇牙一乐:“背生双翼,雪穗同学,你快变成天使了。”
饶是西本雪穗此刻再如何对家庭境遇感到愤恨惶恐,再如何因面对一个男人时,自己背后贴着那东西而感到害羞,却也在他单纯、毫无邪念的眼神中…
扑哧笑出声来。
????????
“您真的是阴阳师,可以捉鬼?”
“阴阳师?没那种东西的。我是道士,能捉鬼。”
二十三点零一分。
亥时一过,窗外的夜空像被人关掉某个神秘的开关。
所有的异象都不见了,炁旋全部隐入天幕。
空中只余满脸雀斑的盈月,和不停挤眉弄眼偷窥事务所阁楼的星星们。
顶灯晕黄,陈最盘腿坐在地板上,依旧端着大茶缸子抿着红酒。
试用装体验版“他心通”技能消失后,他决定靠自身技巧,同趴在被子里拄着下巴的自家机缘唠嗑。
在他眼中发了一晚上莹白圣光的姑娘,也终于变回普通人,只剩多了几分病态的脸蛋儿,依旧明艳晃眼。
见雪穗姑娘眼含费解,他笑道:“怎么?感觉很神奇?”
雪穗点头。
“还行吧,其实所谓神奇的神话,不过是普通人的思维所不易理解的平常事儿。”
“真有鬼?”
“鬼是一种灵体,因为没有肉身,所以普通人看不到。
如果看到...你看见过么?没有?哦,那就好。
今晚那条蛇,算一种妖灵,只是那小蛇能耐不够,否则你也看不见它。”
雪穗似懂非懂,又点点头。
清风观在陈最这一辈没有女冠,也就是坤道。
所以两世来,他除了在农村公社里,基本没太跟这个年纪的丫头如此近距离相处过。
陈最认为,这感觉,才真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