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逃犯陆万钟还是没有踪影,但庞大福的又一封信已然抵达三尺衙。
“大澜律法我不太了解,这合规矩吗?”和郁晚枫走近不少的戚昀捏着信纸,抬头仰视他道。
“合。”郁晚枫叉腰站在一旁看。他连醉了几天酒,这会儿不但没有颠三倒四,反倒清醒不少:“不管文契内容是否合法,只要双方画押签字,就能生效。”
戚昀看出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波澜,异常尖锐地问道:“那他家,到底抄不抄?”
郁晚枫垂下眼帘。
“抄。”他说。
那份陆万钟声称是他人伪造的文书手印,经由技艺精湛的宫廷画师检验,被确认是印泥真迹而非颜料所绘。事实大如天,郁晚枫即使想偏私也偏不了。再者庞大福对京城的陆氏房产眼馋得很,已经发书来求办过户手续了,如果三尺衙一直拖着这事,他就会转而去找太平院甚至白水阁,到时候便有一群人对陆家虎视眈眈,场面更难以收拾。
倒不如自己亲手作个了断,好歹算放下一份心。
戚昀有着和褚玉如出一辙的干脆,立刻答应下来:“好,有事吩咐。”
郁晚枫注视着他收起信件、玉树临风地走远,然后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疑道:“我让他逃了,你不罚我?”
他当然知道郁晚枫为什么不责怪他,只是好奇,若自己这样问,他会怎样答。
“怎么,想让我抽你两鞭?”郁晚枫两瓣薄唇牵出一个揶揄的笑:“以前没觉得你有这癖好。”
戚云燕作为一位一心只读刀剑谱的二八少女,对这方面了解还是太少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而后面无表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郁晚枫倚着墙面笑得混不吝。
他没有让庞大福等太久,在向太平院提交申请、审核批复后,就带着戚昀动身了。
毕竟事关徐多贵,在此之前戚云燕通知过苗凤,故三尺衙的人到陆府时,苗凤已陪在陆氏床边。
“外面的事就交给大人了,柏淑有我照看,放心。”她将徐多贵送出房门外。
徐多贵一见她来便感到安心,此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保重”,便转身去面对一干虎背熊腰的武夫了。
苗凤将门合上,在用余光瞥见柏淑——陆氏皱眉入睡的模样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过户文书,陆钦和庞大福都已签字同意,即日起这座院子就属于庞家了。不过可以给你们宽限半个月时间用来搬迁。”戚昀公事公办地说。
徐多贵有些懵:“搬迁?搬……搬去哪?”
“陆老爷在京城外还有别的房产,据我所知,至少有三四处;要是病人奔波不方便,你还可以带她暂住官府分给你的小院;如果嫌条件不好的话……就来住我的,”郁晚枫唠家常似的说道,整个人松弛得好像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姓陆名钦的人,“反正那破院子我一百年没去过了,空着也是空着。”
戚昀在心里嘀咕:你那放在三尺衙的行军床难道就不破?看着都快塌了。
“好……是,不必劳烦郁爷,下官带陆氏住在官院里便好。”徐多贵的脑子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嘴巴就已经先一步抢答了。不得不说,卓云舒大人教育得很成功。
“那,请问过户是怎么个流程?诸位看起来……精气神挺旺的。”他强压下摸鼻梁的欲望,强颜欢笑道。
戚昀闻言,回头冷对一排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汉子,觉得他们气势太足也不是什么好事,像土匪一样。
“清查财产、杂役数目,登记入册;然后带走陆钦罚款,收归一部分陆氏商铺财权,他的儿子不在,文书便由陆氏签字;其余的你们自便,需在月底前搬出陆府。”他将太平院提笔的财权回收文书从囊中取出,双手递给徐多贵。
徐多贵不懂账,但是光凭自己多年的存钱经验,他就已经知道这罚款是他们家干三生三世的农活都赚不来的——恐怕整个徐村的人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陆府真的有这么多钱吗?
他细细回忆了一番上次褚大人查账本时陆府的黄金银两数目,叵耐对数字不敏感,在脑海里无功而返。
“郁爷,恕下官冒昧,”徐多贵壮起胆子问道,“敢问陆老爷究竟贪下了多少钱财,须得罚如此之多?”
郁晚枫答非所问:“上次那个山鬼子不是把御花园烧了吗?修花园很贵的。”
徐多贵乍听没明白,转念一想,便顿悟了。
“怎么——”
“嘘。”郁晚枫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能这样?徐多贵暗自问完夭折的问题。
他就那么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看郁晚枫在入门前对捕快们叮嘱同褚玉一模一样的话,看他身后跟着戚昀,看戚昀身后跟着一列魁梧壮汉,看众人整齐有素地进入陆府搜检。
本就难以安睡的柏淑听见动静,又醒了过来:“外面怎么了?”
苗凤伏在榻边,视线与陆氏齐平,仿若一个孝顺母亲的乖巧女儿。
可她的话却不那么“乖巧”:“三尺衙来抄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