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五 阴阳门(1 / 2)听凤鸣首页

那间砖砌的小屋徐多贵从小住到大,将近二十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他们家的屋子占用了公地。

而恰好在他考上状元后,恰好在他不在家的那几天里,恰好在好友家里也出事时,一纸状书击碎了岌岌可危的平静。

话说,每家院子的篱笆都是自己搭的,谁都想家里宽敞点,所以要是真细究起来,估计村里每家每户都多少占了点公地。就算这霉运是天注定要扣到徐多贵头上,他也想不明白,自家那巴掌大一点儿的地方到底能占用多少公共资源——怎么罚都不至于让父母沦落到睡破烂堆的地步。

一时间,焦虑、彷徨、内疚,齐齐涌上心头,润湿了眼眶。

“徐多贵,”就在父子二人默默无言时,一位蓑衣老者徐徐走近,他的须发比上次见面时稀疏了不少,“莫急,莫急。”

徐父见了他,形象再狼狈也要躬身致意。

徐多贵如见救星地望向他:“先生……”

“你们来我屋里坐吧,”孔济民摘下斗笠,将他背在身后,随后不忍地目视徐父这几天蜗居的破屋,“那地方……实在不是给人住的。”

见过先生后,徐多贵忽然回忆起他曾经勉励自己说的一个词——“荣光富贵”,如今,光是想想它就已经觉得讽刺异常,嘴上就更难以启齿了。

孔济民瞥见他的神色,边倒凉水边说:“小阿贵,你上学的时候最听为师的话了,现在,你可还听得下去?”

徐多贵被他点醒,连忙正襟危坐,示意自己将会洗耳恭听。

“人善至顶峰,会被千夫所指,他一旦犯下过错,那些虎视眈眈觊觎高位的小人便能毫不犹豫地让他一落千丈;人恶至低谷,照样会被万人唾骂,即使他确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好,闲人也能将其抹上恶毒的黑。”

“寻常人呢?同样的。世人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只要看见了,总有些人会管不住他们的嘴皮子。难道真的是因为你罪大恶极,他们才抨击你吗?非也,他们只是吃饱了撑的。”孔济民将粗糙的陶杯递给二人,徐父恭恭敬敬地道谢。

“可是先生,既然我不论如何做,都免不了遭罪的命运,那当君子还是当小人,有何区别?当君子需得日日克己复礼,还不如作小人随心所欲来得痛快,那么所谓圣人,他们穷极一生到底在追寻什么?就为了被千夫所指吗?”

徐多贵说完蓦地一顿,意识到自己言语的离经叛道,他垂下眼帘:“抱歉先生,学生失礼了。”

孔济民并没有责怪他,反而郑重地将手掌按上他的右肩:“没错,为了什么?”

徐父听不懂,很识趣地在一旁当哑巴。

徐多贵却渐渐明白了。

“问问你自己,你为了什么。”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挂着沉甸甸的笑意。

总有一个人、一件事,会让你忘却时间,无惧荣辱。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徐多贵放弃了和徐剑周旋的念头,打消了当小人的想法,然后,重新拾起那份天真无邪的石子路之梦,在车马辘辘声中离开了陌生而熟悉的家乡。

再至陆府已是晌午,这回,寂寥的院门外立着一道同样憔悴的人影。

是陆子笑。

“子笑!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徐多贵上前搀住他,觉得那本就细瘦的胳膊更加形销骨立了。

陆万钟理了理衣裳,气若游丝地说:“没事,国师用日行千里符把我送回来的,那符劲儿有点大,缓缓就好。”

徐多贵一点也不信:“跟我你还逞什么强,符咒又不是吃人的,怎会让你瘦这么多?”

一边说着,他一边接过陆万钟的行囊,拎着它们走在前面:“你娘很关心你,她现在腿痛刚有好转,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别让她太操心。”

陆万钟一听到娘就安分了,没再口头逞强,心急如焚地跟上去。

蔺容的符咒确实强劲,但还不至于让人一日之内脱胎换骨。真实原因是在听说父亲出事后,陆万钟就一直食不下咽,却还强撑着跟蔺容跑东跑西找山神符,自己把自己消耗了个一干二净,最终是蔺容看不下去,几乎半强迫地把他“赶”回来的。

在前往陆氏房间的路上,徐多贵三言两语和他讲清了事情经过。那平稳的语调让陆万钟的心绪也跟着平定了些,他仔细思考“罪证”的细节,而后豁然道:“如果我爹真贪了那么多钱,那么我家是一定放不下的,就算放得下也并不安全。所以,他应该会靠交易让这笔钱流通出去,而掌控权仍在他手里。”

“这么说……能让一大笔钱财不露痕迹地散布在贸易往来里,且能被老爷托付的人,应该是在商行里颇有地位并与老爷关系不错的商贾。”徐多贵大概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没错,没错!我爹的商人朋友就那么几个,只要他们证明自己没有接受我爹的任何财物,那罪名就不成立了!”陆万钟一蹦三尺高,脸上露出云开见月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