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想不起来。在这段记忆中,那个女孩的相貌和声音都是虚的,像是隔着一层浓重的雾,远在记忆另一端的夜安河想要触碰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清她的脸。
她像一个梦,绝对清醒的记忆中镶嵌的一段梦境。
他只记得她在自己的脸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记忆像是被一只大手从遥远的彼岸生拉硬拽拖走,后面的故事戛然而止。他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杯子。他将余下的龙舌兰一饮而尽,热烈而火辣的果香刺激着他的喉咙,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幻觉,这大概真的是朝霞或者火烧云的味道。
他快步离开宴会厅,想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静静地待着,仔细回味这真正称得上是“一段”的记忆。之前的记忆太松散,太零碎,可是他现在想起来这么一大块了,像是拼拼图的时候第一次把两块拼图贴在了一起,开了个好头,很快他就可以恢复全部的记忆。
一直以来他都表现得过分轻描淡写,那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底气去和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对话,他只能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一点点摸索前行。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了,虽然好像是一段无关痛痒的对话——不对,怎么能说是无关痛痒!他有一个十分信任彼此、甚至愿意把后半生都交付对方的爱人,他们由于某些原因叛逃人间,在人间上学;就在一月一日,她还给自己过生日...
现在是七月盛夏,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夜安河一度想栽进槟湖里让冷水洗洗脑子,他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刻。夜色愈发浓重,他猛然清醒。他又想起来了一句话,这段记忆最后的尾音:
“...,我爱你。”
真沉重的三个字。但是由于没有了前缀,又变得那么轻如鸿毛。
恍惚间,手边似乎又浮现了一个幻影。该死,昨天晚上那个在井口扶着的身影再次闯进他的脑海里。那双冰茶般透亮的眼睛,那软玉一般娇嫩光洁的后背,她的身影和举着龙舌兰从屋外走进来的身影重合,和坐在懒人沙发上啜饮着朝日的身影重合,和那个凑上来像是要亲吻自己但最后只含蓄地吻了吻脸颊的身影重合,他甚至能够从晚风里嗅出石榴汁和她身上大吉岭茶的味道……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就是云优。
她为什么不和自己相认,她失忆了?她被要挟了?不对,还是不对,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困惑着自己,他还是被蒙在鼓里,一个专为自己设的局,在这个局里他不曾去过人间,是个小有所成混到即将毕业的普通学生,有一对像是失踪了的至今没有任何动静的父母——他的所有信息都是过分陌生的陌生人告诉自己的,他们有意无意回避了夜安河与生父母的联系。
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他需要继续寻找真相,也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到尽可能多的东西,有足够的实力后才能敢与那些捏死自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的长老们对话。总有一天他会寻找他的记忆和失踪的爱人,这一天不会很晚,一定在下一个一月一日之前。
有机会的话,自己重走一趟红园水井吧。
他是这样想的。
踏着不那么骄躁的晚风,他收拾下心情,准备回到宿舍睡觉。这两天耗费了不少心力,困意忽然袭来,他的后背激起一层冷汗。
什么失忆综合征。
槟湖府楼顶的钟指向十一点,忽然——这魔幻新生活的开端实在是有太多“忽然”了——楼下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却是落雁,提着个酒瓶子踉踉跄跄跑进了槟湖府。她跑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像是下一秒就要扑倒在地上;饶是夜安河已经有一大半概率不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堂妹了,但毕竟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不可怠慢,于是犹豫了几秒便跟了上去,怕她遇到什么难缠的问题。
落雁始终领先他半截楼梯,但她似乎没看见后面有人尾随,一直在奋尽全力奔跑。宴会厅里的灯只剩下靠窗一盏,落雁如天神降临一般冲了进去,冲到一根雕花立柱后面。
夜安河追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落雁把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摁在墙上,像是审视猎物一样注视着他,说着一些夜安河听不懂的话。一群魔灵战战兢兢候在一旁,夜安河还是头一次在这群魔灵脸上看到“敬畏”和“肃穆”的表情。落雁像是不知道夜安河就站在他们身后似的,又说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话之后,把酒瓶子咔嚓一摔,很豪气地揽上了那个男孩的腰。
情侣真多啊……
落雁喝醉了,不省人事的德行,好在有个男友陪她闹。夜安河又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然后果不其然,被叫住了。
“拾鹰,有人在看我们诶。”
“晚上好。”夜安河不尴不尬地挠了挠头。
“哈,给你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拾鹰。怎么样,帅吧。”
点点头。其实比起帅,拾鹰的面相更带有几分女生般的秀美,或者说是,就像他的第一印象那样,漂亮。
“我怕你喝多了失去理智,就跟过来看看。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嘿,我哥真关心我。对了,你刚才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吗?”
“嗯,但是听不懂。是哪里的方言吗?”夜安河随口客套着。
“哈哈哥你真聪明!拾鹰是北疆人,我们平时都用那边的方言说话。你知道安格瑞拉的由来就是北疆那边的古语吗?叫什么来着……布萨兰卡语……拾鹰会说哦,怎么样,厉害吧!”
两人又开始你侬我侬、眉目传情起来。但夜安河必须要走了,午夜的钟声像是在追着他快步下楼。
追……
那段记忆里的自己曾这样说过:噩梦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