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月色,血色。
鲜红落下,像是红色的墨汁,带着滚烫,在黑夜中渲染出一幅幅的画。
粮仓里几乎没有了粮食,这让许多将粮仓当成活下去信念的人,一下子濒临崩溃。
脑海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随时都有崩断的架势。
天气要转凉了。
夜风很冷。
这个冬天不像去年,去年有县令施粥,不管粥多稀,有没有在里面加糠。
总之喝了之后,还能糊弄一下肚子,勉强饿不死人。
“粮食啊!”
“你把粮食藏哪了,快交出来!”
许多人已经即将化身为野兽,伦理道德,理智,这些都即将被他们抛下。
他们看着周围的一切,用充满饥饿的目光打量着,好似觉得任何东西,都可以咬上一口,用来填饱肚子。
理智尚存,暂时还没有崩溃的人正拎着县令的身体,在那严刑逼问。
刀锋落下。
县令手指上的指甲被挑开,他的那双手早已经血肉模糊。
但这钻心的疼痛只是让他抽搐了一下,就没了其他动作。
指甲碎了,那当然很疼,不过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疼。
“说啊!”
见县令还是不答,刀锋再次闪过,一根手指断了开来,滚烫的血液再一次的飞溅。
而这剁他手指的刀,就是他当初亲手磨的。
有人还想逼问,但鲜红的血液让人身体里的兽性爆发了出来。
县令的身体被人像野狗一样抛在了半空,然后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狗官死了!”
“狗官死了!”
有人居然在欢呼。
可……然后呢?
狗官死了之后,该怎么办?
场面一下子陷入了迷茫,有人冷静了下来,放下了刀。
叮当一声。
像是起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叮当叮当的声音越来越多。
各种武器都有,铲子,榔头,甚至还有棺材板。
县令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乱糟糟的环境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我们可以自己当县令!”
“对,我们人多,我们可以自己当县令,我们还可以命令那些粮食多的地主们,交出粮食。”
想法很美好。
好像还挺有道理。
又是一阵喧闹,在鲜血的飞溅声中,有人用武力镇压了全场,抢下了县令的位置。
看着跪地臣服的人,新县令觉得这种感觉着实不错。
这就是权利得感觉吗?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要让那些地主,还有富人将粮食都交出来,然后平均分配。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这群人将粮仓里剩余的粮食收拾好。
不管是糠还是米,都给带走了。
虽然很少,吃不了多久,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人群浩浩荡荡的离开。
原地只剩了几十具逐渐冰凉的尸体。
真正的县令也躺在了这里,那身代表着县令的衣服被人给扒了下来,他身上只剩了带血的里衣。
风吹过。
枯黄的野草摇曳了几下,阳光将这里的污秽照亮,暴露的彻彻底底。
而自称新县令的人已经来到了怡红院,老县令以前经常来这里。
新县令觉得,这里可以作为巩固他地位的第一战。
领着几个身强体壮,满身横肉的人直接踹开了门。
屋里的脂粉味还未散去。
一股香风袭来,带着撩人的温热。
粉色的纱幔落下,一个抹着浓妆的老鸨迈着软绵绵的步伐,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了新县令的身上。
对于怡红院来说,来者皆是客。
新县令眯了眯眼,对比起外面,这里好似是两个世界。
老县令经常来这里,会不会把粮食藏到了这里?
一家怡红院而已,总不会大的过他这个县令。
他打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大汉从温柔乡里回过了神。
“我是新来的县令。”
“怡红院还有多少粮食?”
“都交出来,官府准备统一分发,一起渡过难关。”
“呦,原来是打劫的啊~”老鸨那张还剩了三分姿色的脸痴痴的笑了笑。
打劫的,那就太好办了!
“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新县令见到老鸨眼中的嘲讽,瞪着眼,准备拔刀,展现一下他作为县令的威严。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楼上粉色的纱幔忽然射了过来。
不想污了楼里客人的眼,几个人被纱幔丢到了屋外,几颗大好头颅飞上了半空。
“如果你真是县令,那我还真不好下手。”
“而且本来那老家伙天天来这里软磨硬泡,说的我都有点心软了,准备运几车粮食给他。”
“至于现在吗……呵呵呵呵……”
迅速有人来打扫。
当有客人走出去的时候,街道早已焕然一新。
至于聚集起来的暴民,早已不知所踪。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又碰了几次璧,死了许多人,这才发现,这小县城里藏着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官府下令修士不得无缘无故的伤人,但可没说有人挑衅上门,还不能杀。”
某个练气期的修士冷笑了一声,掐住了一个暴民的喉咙。
“我是县令,你不能杀我!”
“我是县令,你不能杀我!”
那人还想挣扎。
他不服老县令,也不服之前选出来的新县令,所以自己带了一帮人,当起了县令。
“真县令当然不能杀。”练气期的修士冷笑了一声。
砰!
又是一颗大好头颅飞起,尸体摔倒在了地上。
“可惜,你是个假的。”
说完,修士背着手,迈着带血的脚印回了屋。
仆人走了过来,将地上的尸体收拾干净。
然后目光冷冷的看向了其他暴民。
“别杀……别杀我们……”
许多人这才发现做下了一件蠢事。
对比起这些人,当初的县令简直温柔的像是一只小白兔。
人群再次聚集在了官府粮仓附近。
对比起出发的时候,回来的人少了很大一部分。
他们已经被打上了暴民土匪强盗的标签,成了随时可以被宰杀的对象。
“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们,好像只能做强盗了。”
既然对付不了那群地主富人,那就对付和他们同样弱小的人。
比如,那些老老实实窝在家里,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村民。
村民很可怜,不过他们不在乎。
特别是在死了这么多人之后。
所有的武器都被捡了起来,乌泱泱的人群准备去释放人性更深的恶。
那种在公序良俗还在的世道里,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恶。
云长生坐在屋顶,感受着人性的恶。
他的人性中也该有恶念,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恶念,他已经忘了。
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找回来。
夜晚再一次来临。
县令的尸体被人搬动,他的手指,他的血肉都被人缝合回了身体。
草席裹住了他的身体。
铲子挖动着泥土。
桃子将坑挖好之后,搬动尸体,将裹着草席的尸体埋了进去。
“上次问你,娶媳妇儿了没有。”
“你回答我,没有。”
“真可怜。”
“以后,我就是你媳妇儿了。”
说着,将一朵小白花戴在了头上。
正在感受人间恶念的云长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将目光投射到过来。
“还没死。”
他说了一句。
这里之前死了太多的人,阴气很重,被杀的人魂魄尚未离体。
对于他这样修为的修士来说,魂魄还没离体,那就是还没死。
不过县令的死法,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于是往天空看了眼,还真的找到了这个人。
霓裳。
林夕也看到了霓裳,语气淡淡的说了句。
“如此行事,飞升无望。”
“我又不想飞升,每当想起成仙后,那永恒的寿命,那种孤独只会让我感到恐惧。”
空间波动了一下,露出了一袭大红衣袍的女人。
“所以啊,我只想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说完,她的身影离开了这里。
林夕摇了摇头,然后透过一面面墙壁的阻拦,看向了一家粮商。
她神情微微恍然。
那筑基女修原来是霓裳的分身。
只是筑基女修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情,霓裳也只能感受到筑基女修心头泛起的猛烈情绪。
比如县令死时,那种心如刀绞的情绪。
这世间不知还有多少具如她这样的分身。
“这个女变态。”
林夕轻声嘟囔了一句,便也不再理会。
自古以来无望飞升的渡劫修士,行事一直都很变态。
霓裳这种,已经算很好了。
当初七剑宗的事情要是不解决好,那武极也会成为变态中的一员。
院里安静了下来。
林夕不理会了,那云长生也就不理会了。
他的身影终于离开了屋顶,来到了官府的粮仓。
“想活吗?”云长生背着双手,站在狡黠的月色中。
立刻有个虚弱的声音回答了他。
“想……”
“问你几个问题。”
“好……”
“之前有想过逃吗?”
“想……过……如果不是……有人……偷袭……我……已经……跑了。”
“……?”
云长生怔住了一下。
然后觉得这才对。
人性有无私的一面,那也该有怯懦自私的一面。
不过他原来以为县令只是在心里想想,不曾想,如果不是那筑基女修偷袭,县令早就已经跑路了……
他没有再问。
别人既然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就该给些报酬。
当他的身影再一次来到屋顶,县令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
缝合在一起的手指和血肉与身体紧紧贴合,然后重新长回了身体。
县令大人睁开了眼,还没等他从迷茫中回过神来,一铲泥土就盖住了他的脑袋。
“你是想谋杀亲夫吗?”
砰!
铲子从桃子手里滑落,然后又被她捡了起来。
她用铲子戳了戳县令大人的脸。
县令大人拿手拍开铲子,再一次说了句。
“看来你真的打算谋杀亲夫。”
那声音再一次把桃子吓了一跳。
“你是人是鬼!”
“大概算是人吧。”
闻言,良久后,桃子才回过了神。
但她没敢说话,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县令。
县令也没说话,任由她看。
等天光大亮,阳光照落了下来,桃子终于语气肯定的说了一句。
“不是鬼。”
蛮人部落的修士修的是魔,部落里有许多鬼怪僵尸的记载。
桃子记得,再厉害的鬼怪僵尸,刚刚诞生时都是很虚弱的。
不可能在阳光下生存。
“我家里好几口人。”桃子将头上的小白花取了下来。
“我会安排好他们,让他们能在这世道里好好活下去。”县令拍了拍胸口,保证道。
桃子闻言,又问了一句:“你以后还做县令吗?”
县令大人看着桃子的眼色,答了句:“不做了,谁爱做谁做。”
“我长的不漂亮。”
“这……”
县令大人看着桃子平凡的五官,实在是说不出违心的话。
这胸和屁股也不是很翘,皮肤还有点粗粝,肤色也不白。
这要怎么夸?
好在桃子没有为难,她往云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继续问道。
“有人让我问你一句,如果昨晚死了,投胎的时候,你想继续做凡人,还是做修士。”
“你是不是笨,那当然做修士啊,有的选,干嘛还做凡人!”
“如果将来我们的孩子也成为了修士,然后变得和县城里其他的修士一样了,那怎么办?”
“那可真是太好了!”
县令大人觉得,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那这世道千万要维持原样,且永远不要被推翻。
这样他的儿子才可以享福。
桃子没有再问,而是伸出了手。
县令大人抓住了这只手,从坑里爬了出来。
他发现终于可以夸一夸桃子了,比如这只手就很漂亮。
俩人肩并着肩,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