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是不是那日峰会上,酒店前面的肇事车辆,也是姜副领导安排的?”
“是的,父亲一早就查清楚了,包括那天婻窃取商业机密,也是姜副领导暗中指使,这个人不想让孙氏的资本外流,便从中作梗。”
“昨天婻可以从禁室逃出来行凶,想必也是他做了手脚。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啊,看来孙氏的敌人很强大。”
“母亲与父亲在那个年代里,创立公司并不容易,他们在灰色地带里一路闯荡,让孙氏集团成为现今江城最大的企业。当然这之中也少不了与官员为伍……”
“所以,你拼命地想让孙氏转型上岸,甚至做了很多不赚钱的公益项目?”
“雨晴,你真聪明。”
“事到如今,某些官员可能已成为了孙氏转型的绊脚石。”
黑吃黑的故事我在国外电影里经常看到,何况这里面还有着欲壑难填的人性丑恶。
所谓士农工商,谁真正想操控谁都说不定。
这盘局很复杂。
我深深地心疼起了此刻正把我抱在怀里的男人。他本可以在国外逍遥自在,挥金如土。可是他却回国来背负使命;他爱我如厮,为我负担起了丈夫的一切责任,唯独没有跟我领结婚证。
他在等着一切安全着陆,与他深爱着的我结婚。
我没有时间哀怨流产的伤痛,我必须让自已尽快好起来。我要帮助孙鑫。
兰园的确是个疗养身心的好所在,如果抛开外面的风雨不谈的话。
偌大的园子像是一个极品的度假酒店,一步一景,极致静谧。我看着那美丽的风景、精致的建筑和恰到好处的艺术装饰品,仿佛与三三两两的佣人、保镖形成割裂的两个世界,在虚幻与现实间拉扯着。
仿佛是孙鑫与他父亲的关系,仿佛是孙氏当前的处境,仿佛也是淡泊与欲孽的人性两面。
而事实上,凡尘人类,谁又能真正越过那些业障呢?
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努力的为我塑造着一个极佳的环境,不再提那天的事,不提公司的事,只一心要我按时服下汤饮,接受医生定期的检查。
不允许留下病根,是孙鑫下的死命令。
也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花晨月夕下,我常常看着窗外的风景,神思游离很久,常常因孙鑫忙到晚上八点钟还没回来而莫明的心慌,心里面对他的依赖感空前高涨。
我对大学室友超有一句没一句地描述着我的近况,她无比的担忧,也许她安逸平静的生活并没办法完全理解我的境遇,但倾诉与聆听又何常不是一种温暖的陪伴。
这一天,孙鑫没有回来吃晚饭。听刘姨说,是去参加了樊家小姐的生日Party。
生意人嘛,难免有应酬。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心里惴惴不安着。
那天那女人看我的眼神并不友好,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不像善类。
“刘姨,那樊小姐,是樊家的独生女么?”
“好像还有一位哥哥吧。”
我沉默着不再说话。明明有长子,这样的场合却把女儿带了过来。又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邀请孙鑫去参加Party……
这一夜,我让“大金”睡在了我的床边。我出意外那天,据说我昏迷了多久,这只金毛就守了我多久,后来再不肯回孙父的房间。孙父没办法,让刘姨来养它。
我的整个身心都太虚弱了,此时好像能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只有这只金毛。
深夜不知道几点钟,孙鑫回来,把“大金”赶下了床,试图把我背对着他的身子搬过来。
一身的酒味和烟味难闻,我装作睡得深,没有理他。
次日,用早饭的时候,我还在睡着,就这样,与他一天一夜“未见”。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然早出晚归,我继续着与他的“时差”。
这日阴天,我在园子里走着,消遣着心中的烦闷。
孙鑫没有做错什么,即使是真有别的女孩爱慕于他,也不是他的错。怪自己眼光太好,看上的男人太不一般。
可是那女子高贵的出身,有恃无恐的眼神让我不得不忌惮。
而我有什么,一个农村来的穷丫头,单凭孙鑫的宠爱?
可是这宠爱是否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既已得到,是否还永如十六岁初见那般的珍贵?
风雨欲来,变局之下,我是否永远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烟笼愁眉,我在淅淅沥沥的雨滴中,忘记了回去。
“雨晴,你在干嘛,你现在能淋雨吗?”
我转身,是孙母来了。此时刘姨跟在她身后,撑着一把大伞。
“刘姨跟我说你这几日状态不好,不看到我还不相信……”
“伯母,你也出来了。”我说着,赶忙迎上前去,“起风了,我们回屋子里去吧。”
“雨晴,想不想听伯母年轻时的故事?”
“当然。”我恭顺地点头。
“在鑫儿出生前,我也曾怀过一个孩子。那时候孙氏正在急速爬坡中,你孙伯父忙得没时间照顾我。后来我在一次他仇家的绑架中受伤,掉了胎……”老人家边走边说着,眼里是岁月的沉重,却没有哀伤。
“你孙伯父当时一怒之下,让那几个人绝了后,从那以后,他也再不敢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培养了许多佣人和保镖。”
“后来,我们有了鑫儿,把他培养长大,鑫儿潇洒不羁,聪明睿智,和你一样,从小就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孙母说着,脸上是属于老母亲的骄傲。
“是么,很多人喜欢……?”我重复着这句话,不小心暴露了心里的失落感。
孙母看穿了我的小情绪,继续道:“可是,你看孙家的情况,什么样的女孩配得上我们家啊,权势显贵之女?只怕是能同富贵不能共风雨;资质平庸的平常女孩?怕是撑不起我和你伯父打下的江山;相貌才情一般的呢,也入不了我儿子的眼……我和你伯父一辈子也算阅人无数了,孙家的女人,也不可能是那种心地不纯的娇娇女,雨晴,伯母这样说,你可听明白了?”
孙母此刻的表情罕见的严肃。
“我儿子是一个做起事来极其专注的人。他需要有一个安定的后方,雨晴,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伯母,我懂了,我就是这几天身子虚,想多了……”
那一天傍晚,我提早给孙鑫发信息。对他说:“雨晴想要和孙鑫一起吃晚饭。”
孙鑫果然飙车回来,进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大金”赶走,还不忘责怪他父亲:
“爸,你都管不住自己的犬吗?”
一个月后,孙鑫母亲决定离开中国,美国的事情还很多,还有孙鑫的上市计划需要那边的资源对接。临行前,她嘱咐我:“千万不要伤心挂怀,你们还都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憋闷许久的情绪骤然崩溃,不禁潸然泪下……
两个真挚善良的人,怎能不惋惜他们的小生命呢,两个历经九年才走到一起的人,怎会不渴望有个爱情的结晶呢。我曾无数次幻想我和孙鑫的孩子一定会继承我们最优秀的基因,若是女孩,便如我一样的美丽;若是男孩,像爸爸一样的潇洒智慧。他/她会得到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在我们爱的温巢里自由自在地长大,不再有我小时候的那些负累。我甚至曾幻想孙鑫带孩子时,抓狂又可爱的模样……
可是——
可是——
我不能纵容悲伤泛滥,也不能因为我的过分难过而让孙鑫内疚自责。我们都没有时间在寻常人的情绪里任性沉浸。如我走不出来,便等于内耗着孙鑫。
待孙鑫送母亲去机场的车子驶出兰园,我收整思绪,决定收拾一下我们的衣物,回别墅去住。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趁此机会,我要与孙鑫的父亲深谈一次。
孙父在兰园里有个很大的茶室,是他休闲的地方,也是他办公的地方。孙鑫不怎么去,其他闲杂人等不敢进去。迈入门槛,呈现眼前的便是一派中式的氛围,弥漫着书香的淡雅气息。古玩、茶案、还有几盆开得很好的蝴蝶兰,恰到好处装饰着主人的居所。
也许是闯荡江湖四十余年的老人心之所向的那一方田地吧,我心想着。
也许在这里,他与商业合作者有过无数次的“洽谈”;也许在这里,他与政要们有过无数次的“密谈”。
此时,孙父正在书案前练习着书法,笔锋所到之处如落纸云烟。
台面上放着我送他的砚台。
见我走进来,他停下手中的笔,招呼着我坐下。“大金”兴奋地跑过来,依偎在我的脚边趴下。
历经前面的事情,这段日子孙父已视我为一家人。
“伯父,我没有打扰您吧。”
“哪里,哪里,一家人还这么客套。”这样的话,这么直接地在一位我曾经敬畏甚至有些害怕的长者口中说出,一时间竟感觉有些难为情。
见我这份真挚自然的模样,老人家比平日还亲和些。
他点燃一根雪茄:“你很像孙鑫母亲年轻的时候。”
“孙伯母吗?好像之前她也这么说过。”我又有些害羞。
“能干,大气,漂亮。鑫儿继承了我的眼光。哈哈。”
老人笑声爽朗,有一种见过山海的开阔。
“您为什么不去送伯母呢?”沉默片刻后,我还是开口了。
“离了婚的人了,又一把年纪,有什么好送的。况且她这次回来主要是看他儿子。现在有你了,也可以放心回美国去了。”
“可是,我并不觉得伯母与您的感情不好。”我目光狡黠,蝴蝶兰是孙母礼服上常出现的元素,想想这园子的名字……
“呵呵,鬼丫头。”我们离婚是几年前协商好的。一方面她不想牵涉我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想为儿子铺设一条不一样的路,所以她带着鑫儿去了美国。”
果不其然,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既然大家目标一致,那接下来什么都好谈了。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您。既然你们都想为孙鑫好,为什么在孙氏经营理念上,您却与他时而相背呢。”
我言语直接,老人家有些意外的迟疑,却没妨碍他回答我的问题:
“Y头啊,你可能有所不知,孙氏最早是做房地产起家的,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包工头,带着一群农村的兄弟们在30几度的太阳底下光着膀子干活。做成了几个工程后,我慢慢摸到了门道,开始自己当老板,搞地产开发。赶上国家政策好,孙氏用十年的时间就发展壮大,有了资金又慢慢向别的产业扩张,才有了现在的整个集团。”
老人家口吐烟云,像是跟一个孩子述说着久远的故事。
“我和你伯母三十好几了才有了孙鑫。他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并不知道孙氏在发展过程中的曲折。”
“包括您那些“江湖事迹”么?”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点起了一根烟。
“我们老一辈人打打杀杀地闯荡过来,赶上那个年代,没有办法的。与竞争对手厮杀,与地痞流氓较量,老孙我什么场面都见过。兄弟们为我一呼百应,我在江城说一,没人敢说二。”他说着,神情渐渐肃穆,从他鬓边的那一缕花白,我读得到这位老者的沧桑。
“以地产业来说,我们要拿土地,搞开发建设,就得交换信息。商人若不能拾得政策的先机,便只会吃别人剩下的冷饭。比如现在,你以为孙鑫的那些新项目,想投资就投资了么?你以为他想公司在美国上市,光是美国资本市场同意就行了么?”
“以孙氏目前的处境来说,如果不继续交换一些利益,那么孙氏很可能被起底。在资产没有完成重组或者说是剥离的时候。”
利益捆绑,他不用继续说我也听明白了,欲求不满的狼。
“可是,您确定这么下去,就会好么。商业间谍,她不是一朝一夕渗透进孙氏的,互联网大会上酒店门口肇事的车辆剑指何人您应该比我清楚。孙氏早已经内忧外患了!”
此时,我的眼神比语言更加犀利。
“您有没有考虑过,在没有万全之策下,您的每个托泥带水的决定,都可能把孙鑫带进深渊。他既已接管孙氏,哪怕在一个普通的外人看来,他也与您血脉相联,是别人眼中您的继承人。万一哪一天……您是为儿子好,还是……”
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老人的脸上像被一层雾霾覆盖,静默,良久。
“你有什么建议么,丫头。”
“统一思想,从您身边的老人开始,不能再让他们反对孙鑫的经营策略,以最大的资源支持孙鑫的新业务发展。孙氏传统的娱乐产业必须上岸,不要让别人有文章可做。孙鑫很忙,我想,这方面是您擅长的。”
上一辈子的事,还是上一辈子人清算得好,何必让孙鑫卷入。
“还有,接下来孙氏的每一项决议、合同、草案必须走合规合法的程序,一方面不触及法律底限,另一方面有备无患以防有朝一日被别有用心者利用。”
孙父深深地吸了口烟,像是同意了我的提议,也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们回别墅后,让凯多安排些保镖在身边,以后出行上多注意些。”
“那个叫婻的,已经送去了警察局,当着公安局长的面行凶,证人证据都在,不会保她的。”
“弃子而已。”我一边说着,一边迈出门槛。
背后,是老人惊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