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急忙慌的跑进了家门,大声的喊着父亲的名字。
父亲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听见我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感到无名的愤怒,不由得叫骂了一句:“畜牲,你疯了吗?天塌了还是你爹死了?”
父亲总是这么喜怒无常,所以听见他的叫骂我也并没在意。
听见父亲在家,我连忙跑过去,喘着粗气的对父亲说:“山上,山上有个老头摔着了,我们把他扶家里去了,我觉得不太放心,你快去看一眼吧。”
听到这里,父亲也有点害怕了,对我说:“别急!你慢点说,谁摔了?”
“东山栗树林住着的那个老头!看起来比你还老的那个。”我顺了口气,对父亲说。
“坏了,老郑!”父亲听到这里,好像知道了什么,随后便披上衣服跑出去了。
看到父亲跑了出去,又看到珊珊来迟的吴军,我决定跟上去,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好“凑个热闹”,然后就跟在父亲后面出去了。
“啊?怎么又跑了?”吴军刚到门口,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道。
“你爱去不去吧,在我家歇着也行。”我无情的说。
“去去去!江哥你等等我!”吴军也大叫着跟了上来。
父亲出门后,并没有着急上山,反而是先去了村口张医生家里,这个张医生可算得上村里的“神医”,一般村里人有什么诊所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只要经他手,不出一周,病人的状况肯定大有好转,并且这张医生还精通骨科,所以在得知老郑摔伤后,父亲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他。
父亲在和张医生简单说明了情况后,便一同上了山。
我和吴军跟在父亲和张医生后面,听着父亲和张医生的谈话,也算基本了解了一下老郑的身世。
从父亲和张医生谈话中得知,这个摔倒的老郑真名叫郑国峰,从八十年代实施包干到户的时候就上了山,如今在山上已经待了二十余年了。这个郑国峰曾经和我的父亲一起在生产队,关系也算很亲密,老郑比父亲大四岁,勉强也算是和父亲一起长的的吧,建国那年生的人,于是爹娘便给他起名叫郑国峰。可惜,老郑爹娘走的早,在他十七那年就早早得病走了,留下老郑一个人在生产队,老郑在队里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大家伙欺负他,耻笑着说多干活能找着媳妇,老郑听着也只是一笑,并不回应什么,但是一个人还是把什么喂牛喂猪,挑粪种地的活全干了。
这份勤劳的性格,也迎来了几个女孩的青睐,但他总是憨憨的,什么也不懂。
老郑二十六结的婚,媳妇姓王,长的虎背熊腰,什么活也会干,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女人仿佛已经成了“好生养”“能吃苦”的代名词。
当大家都以为这么勤快的老郑又娶了个好媳妇,理应把这些年吃的苦都补回来时,老郑的媳妇却在一个风大的日子上山背柴火的时候脚一滑一头摔死在了老郑现今住的那座山崖下。可真是应了那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那天,女人的爹娘抱着女人的尸体号啕大哭,他们恶毒的咒骂着老郑,老郑也不回应,只是傻傻的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是没人在乎,这个老郑,打小就没了爹娘,从小到大受尽了欺负,吃尽了苦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媳妇,又早早的摔死了,连个骨肉都没给他留下,他自己或许也明白了,自己就是一条注定孤寡的烂命。
自那天后,老郑在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亲人,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彻底不再愿意与他人交流,仿佛他的心叫人挖了去,这或许算是老郑对这不公的命运最无声的呐喊。
他什么都没做,也并没有自暴自弃,他只是默默的带着家伙式,远离了那个村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老郑的媳妇喜欢吃栗子,他便悄无声息的在东山上种下了一片苍翠的栗树林,又在栗树林下盖了个小石头房,就这么默默的陪着他逝去的妻子,在那个年代,娶一个人,便要负责一辈子,这是那个年代独有的“浪漫”。
听着父亲讲着老郑的故事,我心里又不由得对老郑多了几分怜悯,几分敬意,怀着对老郑的这份敬意,上山的路很快就结束了,不一会儿,我们一行人便到了老郑的屋前,还没来得及进屋,屋内便传来了老郑凄惨的呻吟,我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幸亏我叫了父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心急如焚,一脚踹开屋门就冲了进去。
“老郑!老郑!你怎么了!”父亲着急的叫喊声充满了小屋。
父亲一眼看见了倒在地上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的老郑,急忙跑过去一边扶着老郑,一边拍打着老郑身上的尘土,焦急对老郑说:“摔哪了,快让老张给你看看!”
老郑满是皱纹的脸上勉强挤出几抹微笑,调侃的说:“看来是真老了,这才摔了一下,就爬不起来了,唉。”
是啊,从以前强壮如牛的小伙子到现在只是摔了一下就失去行动力的老头子,时间整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间,老郑的变化不仅是身体,更多的是心理。时间,在这位老人身上带走了太多,命运,也给予了这位老人太多的不公。
父亲与张医生二人将老郑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张医生赶忙靠近来检老郑的腿,老郑伤着的这条腿的膝盖已经肿了近一倍,并且已经完全不能屈伸了,张医生这么一看,心里便凉了半截,这条腿能不能治好不说,光是治疗费就不是这个老人能承受的。
张医生将父亲叫了出去,在父亲身边耳语了几句,父亲没搭腔,只是蹲在老郑门前那棵最粗壮的的栗子树下抽着旱烟,老郑与父亲认识了几十年,虽不是什么亲人,但在这几十年的相处下,父亲已然把父亲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后来才知道,父亲默默的承担了老郑所有的医疗费用,我们家的生活也并不富裕,甚至算得上拮据,父亲本可以装作没事人,不理会老郑,不花这个冤枉钱,但父亲依旧出于感情为老郑承担了一切。
老郑的腿很快就得到了治疗,情况非常理想,但由于老郑整个膝盖骨都摔裂了,所以还是落下了病根,命运再次给予了这位早已残破不堪的老人一记重创,命运有时就是这么不公,世道,有时就是这么薄情。
老郑事件几个月后,我选择了去无锡展开新的生活,反常的是,父亲这次并没有阻拦我,或许从老郑身上,父亲也明白了自己不再年轻,不应过多干涉年轻人的思想与生活了。
临行那天,父亲只是远远的目送我上了火车,在车站月台的人群中,我看到了父亲那熟悉的身影,火车发动了,那佝偻的身影在我眼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自那天后,我和吴军也分道扬镳,此后的十年间,我再没联系过吴军,也再没见过老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