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夜里,茫茫大雪如倾如盖。
受重伤的桃白白蜷缩在墙角麦秸堆下,冷极了也饿极了。
但墙角只能避身后之风,前面是敞开的。
雪花不断堆积,落在麦秸上,像一个白莹莹的坟包。
麦秸堆很高,桃白白也钻得够深,夜里他还在洞里摸到一个鸡蛋,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
每一根麦秸都冰冷无比。
按说桃白白吞冰卧雪,皮糙肉厚,不会犯感冒之类的小病。
但就是感冒了。
他发着烧,抱着胳膊,浑浑噩噩地呓语着。
生命太轻了,和之前度过的每一个漫长的夜一样,或许会不知不觉地死去,就像无数落到麦秸上的雪花中的最微小的那片,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丝影响。
等天亮了,太阳照常升起,大地就会回暖,他就汇聚到小溪中,逐浪而走,随波而逝。
这一天,太阳还是太阳,人也还是那个人,但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他睁开眼,既不开心,也不难过,而是疑惑。
我怎么睡着了?
我怎么会睡觉?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做梦了吗?
我怎么做梦了?
我怎么会做梦?
咳嗽着钻出草垛,桃白白站在空旷的谷场望向一世界雪白,怔怔无语。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脑海中荡起了层层的波。
身上传来阵阵痛感,眼前发生的事情都指向一种结果。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穿越回十二岁这一年了。
等等。
穿越这种东西毫无根据,莫名其妙,怎么会发生?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居然睡了整整一天,睡得头疼欲裂。
这雪花纷纷扬扬,下得不小,得赶紧找容身之所,不然非冻死在草垛里不可。
他走下矮坡,路面已被大雪覆盖,一平如镜,再没有人踪车道的痕迹。
穿越前桃白白心境修为系“太上之道”。
太上之道,并非忘情之道,用唯我独尊来解释显得更贴切一些。
随着时间渐逝,人总会遗忘一些事情,但心境修为高超、神识强大的人,会在修行过程中将记忆深层的事情想起,甚至包括襁褓中吮吸奶水,学步时磕磕绊绊等一些琐事。
太上之道,已臻心境修行巅峰。
桃白白按记忆中的路线缓慢前行,先去戏楼吧,那是安身立命所在。
这个世界叫本源世界,分尘元大陆和修行大陆。
白泥城在尘元大陆,更直白的叫法就是凡间,有许多帝国,列强纷争,缠斗无休,正逢乱世。
而那个更高更广阔资源更丰富的地方叫修行大陆。
修行大陆的主宰是修行者,修行等级共七个:开元、百奂、灵助、聚神、金丹、归墟、天策。
他曾是天策境大修行者。
没错,是最高段位的修行者。
漫长的数万年中,达成这个成就的修行者寥寥无几。
这个成就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晋升天策境的瞬间,埋藏心底多年的疑问——关于这个世界的终极真相,豁然开朗。
彼时他悬立当空,双眼穿过厚厚的云层,思想信马由缰,仿佛置身历史长河之上,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世间几乎没有天策境修行者?脑袋里忽然浮现出八个字:
千年修行,皆为蚁食!
醒悟这一点后,桃白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伴随着进阶过程中产生的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桃白白听到了他的声音。
“又一条虫子醒来了!”
遥远的天际,有一座宝光氤氲的天门,雾气蔼蔼的石柱之下,斜躺着一个巨人。
巨人身形有如山岳,器宇轩昂,身披法服,腰束玉带,日月山川在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流转不息,各种法则光环环伺身后。
他宝相庄严,头戴十二行珠冠毓冕,身上绣着十二纹章。
却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他的面部像被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包裹着。
他轻轻地摆摆手,或许只是淡淡地呵一口气。
这个动作顺手拈来,随意而为,甚至不是一个动作。
伴随着气爆声,桃白白来不及躲避,便被一道耀眼光波毁灭成渣。身上蕴藏的庞大法力瞬间烟消云散,化为漫天庞杂的元素能量。
那道声音,令人一回想起来便两股战战,惶恐至极。
那是一道怎样的声音?
犹如洪钟大吕,充满了穿透力,光是听到其中一个音节,便能令草木直立、河水倒流。
那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击碎肉身的同时,也几乎击碎了他修行多年的“太上之道”。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从被毁灭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他像一条初次跃出水面的鱼儿,望向了彼端晴空,却被天际的浩瀚星海吓呆,知道的更多了,不知道的也更多了。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断闪过,他还有很多承诺没有履行,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最遗憾的是,没有和那个世界说一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