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不容反驳呵斥从柜堂里传出,王胜讪讪的收手,略有些谄媚的向柜堂里高声问道:
“李总管可好?”
“哼!”
端坐在柜堂里的李总管冷哼一声,道:“许凝,你不是告了两日的假吗?还不回去,没听见更夫说,邪祟潜行,宜速归家。”
“哦,是。”
许凝有些不自然的又洗了一遍手,浸泡在水里的左手松开,一枚尖锐的瓦片滑落。那是王胜进门的时候,他趁人不注意,从地上捡的。
“你给我等着。”王胜咬牙切齿低声说道。
许凝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笑笑,迈步往演武场外走去。
演武场在镇外,四周皆是金黄的稻田。
高天之上,两轮火红的太阳即将落下,仅存于天际的轮廓绽放出不属于此时此刻的绚烂光芒,将漫漫云层侵染得璀璨金黄。
于是天地都是金黄。
少年穿着草鞋,走在田埂上,如同走在金黄的世界。
没一会儿,走到稻田的尽头,是一条数丈宽的小溪。
早年间,许凝四叔在上游种满桃花,小溪因此得名桃溪。
四叔所在的小巷,也得名桃溪巷。
沿着桃溪一路往上,就是桃溪巷。
可许凝今日心情有些烦闷,竟没来由的跟着溪水一路向下。
桃溪穿过起伏的丘陵,一直流进了一片葱郁的森林,许凝却在此止步。
在他的面前,是一座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上的刻字早已漫漶不清。
事实上,许凝从未走出过这座石碑,风岭镇的六百余户百姓,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从来没走出过这座石碑。
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敢。
这里是神鬼分界,枯木山神的庇佑在此终止。
神灵庇佑之地以外的地方,邪祟横行,妖魔肆虐,凡人休想在其中生存。
许凝靠坐在石碑下,两轮大日的余晖逐渐淡去,天色暗了下来。茂密的森林里静谧得可怕,偶有几声古怪的鸟声传来。
尽管十分瘆人,可许凝还是没来由的向往。
自童年起,许凝就跟随父母走遍了风岭镇的每一个角落,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早已容纳不下他的好奇心。
没疯之前的四叔曾告诉他,外面世界很大,有九州,有四海,有建在云端的金楼玉阙,有矗立海底的巍峨城墙,有斩妖除魔庇佑人间的远古神灵,有一夜之间屠尽一国的恐怖邪祟。
这也是许凝当初报名参加狩魔卫的原因之一:狩魔卫是唯一可以走出小镇的人。
他们携带弓箭长矛,走进邪祟出没的深山,狩猎妖兽,搜寻灵药,将所得的战利品,全部供奉给庇佑小镇的山神。
狩魔卫,是小镇中的强者,是唯一可以修行的人!
嗖……嗖……
石碑外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某种模糊不清、意义难明的呓语,随风飘进了许凝耳朵里。
许凝脑袋昏涨,四肢像脱离了身体一般不受控制,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双手死死扣住石碑。
不远处的草丛里,站起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盘着精致的发髻,眉间印有一道醒目的桃花纹。
那女子上半身裸露,下半身藏在草丛里,双眼迷离,红唇微启,发出一声声模糊的低声呓语。
这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人下意识的靠近……
许凝松开了扣住石碑的手,往石碑外走去。
一步、两步……
许凝突然停住,浑身僵直站在原地。
他看见那女子藏在草丛里的下半身,竟是另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的躯体,两人都只有上半身,像是被硬生生拼凑在一起,腰间相连处,还不断地往外渗出血水。
“邪祟!”
许凝触电般猛然惊醒,连忙缩回石碑里。
那诡异的邪祟见状,四只手掌并用,闪电般扑将过来,以诡异的姿势攀附在石碑上,却不敢越过石碑的另一面。
许凝被吓得瘫坐在地,耳朵里再次飘进那模糊的呓语,身体便好似灌了铅似的动弹不了。
于是一人一邪祟,就在石碑的两面对峙着。
那邪祟抬起两张美艳面庞,惨白的眼睛死死盯着西边的日落之地,似乎在等待什么!
许凝知道她在等待什么,于是也只能认命的等待着。
直到璀璨的金光再次将云层浸染得鲜血般殷红,两轮刚刚落下的火红大日再次从西边联袂升起,那诡异的邪祟便凄厉的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退回到幽深的草丛里。
邪祟所过之处,腰间渗出的血水沾染的草木活物,尽皆枯萎腐烂。
许凝身躯终于松动,无形的恐慌蔓延全身,几乎是出于本能,撒腿就跑。
一直跑过稻田,越过桃溪、演武场,跑到桃溪巷的青石街道上。
精疲力尽的许凝再也跑不动,斜靠在某株叶子枯黄的桃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两轮刚刚升起的太阳,也以飞快的速度,升上高天之上。
旭日初升,煌煌泱泱。
报时的更夫从身旁走过,锣鼓又响了三声:
“酉正,日出,邪祟隐匿,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