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双目无神,不经意撇向尚铭。
尚铭直接跪倒,痛哭流涕,一边哭还一边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皇帝自夺门之变,再立为太子之时,尚铭就一直伺候着,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皇帝无需说话,一个眼神,他都能明白深意。
万家人死了三个,还都是皇贵妃的至亲。
死在彼岸花手里,而早在彼岸花第五起案子开始,皇帝就下旨让东厂彻查。
六年间,皇帝虽然没有过问,可东厂耳目遍及天下,却没能找到彼岸花的一点消息。
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官员失职会被罢官,会被降职外放,可宦官失职,失去的只有信任。
有皇帝的信任,太监可以为所欲为,没了信任,那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剩下。
“奴婢万死。”
朱见深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起来吧,这事不全怪厂卫。”
尚铭擦了擦眼角,道:“彼岸花贼子既已到了京城,奴婢此番就算掘地三尺,也必将贼人捉住。”
朱见深呵呵道:“捉住?怎么捉?京城遍地显官权贵,难不成你还能到他们府上去搜,这彼岸花的贼子有多少人,平时什么身份,你又如何侦查,想把这伙狂贼揪出来,除非当场捉住,还要保证在严刑拷打之下能翘开他们的嘴,想把这股组织缜密的贼人一网打尽,谈何容易。”
尚铭没敢吭声,他知道皇帝说的才对,刚才信誓旦旦不过是他表忠心罢了。
“其实朕以前还想过,有这彼岸花在,未必就是坏事。”
朱见深悠悠叹道:“人要有敬畏之心,若是没了敬畏,会成为一具具牲口,地方上官官相护,朝中报喜不报忧,还喜欢欺上瞒下,朕虽贵为天子,可很多时候就是聋子也是瞎子。”
“奴婢万死。”尚铭再次跪倒,厂卫说起来就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现在皇帝说他是聋子是瞎子,俨然是说厂卫无能。
“古往今来,贪官污吏多,清正廉明者少,都说地方官是民之父母,可做父母的有多少如那些害民之官般荼毒自己治下的百姓,他们勾连豪强,横行不法,多少百姓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如此作为者比比皆是,朕知道,但朕就算杀上一批,也会再冒出一批。
太祖皇帝惩治贪腐,动辄剥皮宣草,可贪官呢?贪官是杀不完的……
朝廷如果让百姓民不聊生,百姓就会揭竿而起,地方官员不法,让人走投无路,那百姓就会躲入山野,啸聚为匪,世间不平事多了,总会有人站出来,铤而走险,惩奸除恶。
彼岸花就是悬在所有匪贼恶霸,贪官污吏头上的一支利刃,但凡还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的害民之官,或许也会怕这把刀有一天让他们也身首异处。
可他们杀了万家兄弟,杀了贞儿的爹啊,朕知道他们该死,可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杀了他们,朕会上追九天,下穷碧落,也要将他们这窝老鼠掘出来,给贞儿一个交代?”
尚铭瑟瑟发抖,他知道皇帝说的这些话是喃喃自语,不是说给他听的,也不该是他听的。
他给那些干儿子,干孙子说过,在宫里想要活的长久,就要把自己当成聋子、瞎子甚至傻子,因为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很可能等来的就是杀身之祸。
但是皇帝说的话他又不敢不听,因为他是皇帝养的狗,狗除了忠诚外,还要听话。
这时候当聋子,要是皇帝突然问什么,他如何回答?
现在他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