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青商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浑浑噩噩地思考着脑中盘桓的思绪,得出的结论是:她死了。
眼下举目望去,房间里明亮整洁,只要是家具无一不镌刻雕花,有些还是颇为精细的镂空掐丝;她下意识挪动了下,好让自己坐姿不那么别扭,仅仅只是这样微微一动,床帐被她牵连着,上面的铃铛串叮铃哗啦响成一片。房檐上轻纱和金丝勾连,桌面上的雕花镜在阳光下显得透亮,首饰、胭脂、用具,无一不是整齐摆放好的,叫人看了赏心悦目。
怎么看也不像老人恐吓孩子时说的阴曹地府,因为这是游青商还年少轻狂时住的弟子宿舍,还有一个颇文雅的名字:鹤归青山处。
她揉了揉脸,清醒了些。她下意识地算了算她死时比现在的她大多少——所幸,就算她完全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她也还有些年可活呢!
不过她有好些事情都想不明白。譬如,为什么她会死在小师弟手上,一向性格内向软弱的小师弟为什么会入魔,又譬如,为什么素来不相熟的二师姐要在死前对她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
二师姐说:“师妹,这次我先前就说应当把栉风杀了。”
栉风正是小师弟的名字,刚入门时二师姐就来找她劈头盖脸一句“我们去杀了栉风”——她当然不可能同意,还和二师姐打了一架。
还不待她想明白,马上也和二师姐死了个前后脚。
死之前游青商迷迷糊糊想:什么叫“这次”,难不成还能有下次?
游青商触了触铜镜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尚且年轻的脸颊,震惊回神:竟然还真有下一次!
不过重活一世的欣喜也仅仅只是一瞬,她又发起了愁。
众所周知,师门弟子应当互相扶持,是斩断凡尘后的又一归宿;可又众所周知,古乾宗的亲传,那关系实在是一个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先不说这一门亲传实在是奇葩,上一世六个弟子竟然全修的无情道,无情一道本就清心寡欲,成神成魔一念间,没有什么恩怨便罢了,偏偏这六个棒槌,不仅有身为天才那一贯的古怪脾气,私下相处都不甚融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于是统统看彼此都不顺眼。
游青商尤记得前世他们六个刚开始还一起住在古乾宗最高的浮空岛上——也就是鹤归青山处。后来六个人大闹一通,打得院子七零八落,于是各自另找住处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她甚至都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但想必绝对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们合该算是仙门小辈最有天赋的那一批弟子,关系闹成这样也挺难看的,但是偏偏这几个人又心有灵犀了: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要是哪天狭路相逢,那就掐个你死我活,别把人真弄死就成了。
于是各门各家睁只眼闭只眼看戏,那通灵玉牒隔三岔五就要吵吵一次古乾宗亲传又打起来啦!分明大家都爱看得很,可戏是看了,样子还是得做,叹一句:修仙界未来堪忧啊!
毕竟古乾宗确实是修仙界力排众议的第一,他们的亲传弟子,不看天赋灵根,只消一样:天命所归。
凡事一沾天命二字,莫说凡人,就是这莽莽修仙世界也巴不得立马跪服。话又说回来,天命都独独眷顾,天赋又差得到哪去?古乾宗亲传从古至今没有过天赋不好的——没人听闻过。
游青商一直觉得古乾宗收的不是亲传,是赴死预备役——毕竟天命所归的救赎大道的人,不是飞升就是陨落,她入门的时候就掰着手指头算过,这修仙界,整整有一千七百五十年没人飞升过了,可不就是赴死预备役么?
不过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做了亲传,据她所知,修仙界已经和平好久了,各方势力都还算安分,于是她放心下来,每天安安心心地修炼,照着前辈的道迈脚步,有声有色地和师兄师姐们互掐,觉得做个亲传还挺有滋有味的。
当然,如果她没死得那么突然,她也会一直这么认为。
游青商翻身下床穿戴好衣物,挽了发,伸手召来自己的灵剑,她决定先去找二师姐问问清楚——如果前世二师姐的遗言确实真心实意,那么二师姐一定能解答她的一部分疑惑。
一开门,许久未见的院子兀自在记忆里面又鲜活起来了,游青商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安宁和归属感,只不过片刻她就接受了这种近乎怀念的感怀,全当是在怀念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年少的自己。
不过这种感慨也只持续了片刻。
四师兄宋锦玉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看起来颇为惬意地在院子里休息。宋锦玉喜洁净,尤其爱浅色衣服,就像今日,他身着精细裁制的月白色绸子袍,外面还讲究地罩着一层蚕丝纺的罩衫,上面金线飘飘然勾勒出些许云纹,姿容优雅,翩翩立在鹤归青山处最老的垂杨柳下,端的是一派玉面书生相。
游青商看见他就下意识恶寒,可面上也只是不动声色和气笑笑,尽管她总是疑心会不会因为脸太僵硬看起来像皮笑肉不笑,但反正宋锦玉也压根不会把这事挑出来刺她,这人最喜欢背地里捅刀子。
果然如游青商所想,宋锦玉见她路过,只打了一个招呼,待游青商忍不住再瞧过去时人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却叫游青商莫名有些泄气,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找二师姐萧湘了。想想她前世遇到什么困难,找路边的土匪帮忙的可能性也比找师兄师姐帮忙的可能性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