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

“在你们眼里，死去的人命和留下的人命都只是战果和数字吗？！”

面对石琴少校再一次让他去杀死那个火焰中的女孩的柔声规劝，冷天然一时激愤，抓起她随手放在桌上的佩枪，用枪口对着她愤怒地质问。

冷天然根本没有持枪经验，擦枪走火，子弹击碎了石琴身边的金鱼缸，水、玻璃碎片和金鱼的残骸喷了她一身。石琴惊讶、生气又有些悲哀地看着他，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扔下枪……

然后就没出息地跑了。

一片迷茫中，冷天然在迷宫般的地下基地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穹顶显示屏上随机生成的万里晴空异常触目。

他觉得石琴应该很快就会让监控系统抓住他、把他送上军事法庭了，心下惴惴。

反抗当然是一种勇气，可仅存的理性告诉他，在目前的情况下，那不过是可笑的勇气。

再说抢了枪还走火这么丢人算什么反抗啊……

他苦恼地徜徉在灰色调的街景与虚伪的蓝天白云下，突然听到一声猫叫，回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绑小辫子的男人正在逗弄街边的野猫。

他看起来有三十左右年纪，胡子拉渣，胡乱地系着领带，一副懒散随意的模样……

咦，那不是言大叔吗！冷天然一时忘形打了个招呼：

“哇，言先生，好久没见了！”

言正礼闻声抬起头，正想开口，就发现有几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追了过来。

冷天然转身就跑，偷了一辆微型电动车，勉强算是摆脱追兵，闯进了一座亟待拆除的废楼，却意外碰见了荒原。

糟糕！荒原都发现我了，岂不是等于石琴少校他们也知道我在哪里了？

外面该不会站满了要抓我回去的特工吧？冷天然心下忐忑。

荒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说：

“我遇到你是巧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压力大的时候喜欢找这种‘鬼屋’一样的地方散心。不过，我确实也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大英雄，为什么要袭击长官然后逃走呢？你是想叛逃吗？”

荒原现在说话的语气和之前高傲又别扭的态度判若两人，让冷天然有些意外。

不过，澄清“叛逃”这么严重的猜测显然更加重要，所以他在苦恼地挠挠头之后，最终决定从头说起：

“我生在武汉，长在武汉，最爱的就是家乡，怎么可能叛逃？！我只是……”

他只是从小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非常渴望得到他人的肯定。父母和老师简单地将之盖章为“爱表现”，可他认为也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

如果要说缘由的话，他觉得大致可以归结为，自己的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业内精英，对他要求很高，从小很少表扬他——

从上幼儿园时就是这样了，别的孩子家长夸张地大喊着“哇，你真是太棒了！爸妈给你双手点赞！”给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时，他的父母只会理性地微笑着说“继续努力”。

哪怕是老师当面说他有什么优点，爸妈的反应也不过是“您不要把他夸坏了，他还有很多不足呢”这样的客气话。

在他印象中，自己甚至没怎么被拥抱过。

但可能是天性使然，他虽然这样长大，却没有成为那种畏缩自闭的少年，而是一如既往地积极乐观，敢于展现自我。

只不过，大部分同学老师都对他的爱好不以为然，认为高中生还幻想开巨大机器人很幼稚，喜欢什么“复联”“正联”之类的才有品位……

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包容他的所有胡思乱想、奇装异服和奇谈怪论的关壹，无疑是他最好的朋友。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亲手杀死了他！

但在父亲和石琴他们看来，关壹也就是一个数字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对于用枪指着石琴老师还走火了这件事，我还是觉得很后悔……”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好笑啊？”

他曾经是饱受嘲讽的中二少年，又突然变成了捍卫世界的大英雄，只有在这座肮脏混乱的废墟里，在拿下了高傲天才面具的荒原面前，他才觉得可以放下一切包袱，说说心里话。

荒原摇摇头：

“那不就等于笑我自己？我小时候也是啊，如果我想得到一个拥抱……最好的方式是堆一个雪人。”然后她又说，“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像你这样拥有正常校园社交的孩子也有这么多烦恼。”

只能抱雪人？也太惨了吧……

荒原这句话让冷天然想起曾经看到的她的记忆，又问：

“你这种天才不用上学的吧，肯定学的都是量身定制的精英课程……”

“我是作为‘怪物标本’被导师带走的，却被当人看待，我很感激，但也不是没有压力。”荒原叹了一口气，“我身上其实有其他任务，导师派我送一个重要物品回故乡，也就意味着我得见到那些从小畏惧我的能力、还弄伤了我眼睛的人，还得装模作样地跟他们和解……说实话，我想不明白导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哇，是什么重要物品？”冷天然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件机密，可荒原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导师让我运送的是梦之石，也就是关壹给你的那个胸针。梦之石的能量耗尽时会破碎，届时你的梦境就会成真。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在能量耗尽前，说服你自己醒过来。”荒原恳切地说，“梦之石还有30分钟就要破碎了，请你醒过来吧。你只要集中注意力想着‘我要从这个梦中醒来’就可以了！只要你自愿提前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就连关壹都会复活。”

“那也太棒了吧！”冷天然的双眼闪闪发光，握住了荒原的手，“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荒原神色陡变，但已经来不及了。

冷天然的动作矫捷如豹，三两下就制住她，然后从背后用双臂绞住她的喉咙，使得她缺氧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虽然我也很想关壹复活，可你说的话……我不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