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

“总之你就是需要我给你当你到处玩的挡箭牌是吧……”好不容易挣脱西阳之后，陈怀哉思考了一下，尽量冷静地说，“但我们成年人的社会是讲究法治和理性的，所以呢，如果你是小女孩，我就要送你去派出所；如果你是镈钟，我就得送你回博物馆。”

陈怀哉竭力用自己身为成年人的理性去应对眼前的奇怪现状，所以最直接的问题就是，私藏两千四百岁的著名文物是什么罪，要判多少年？

他根本不敢想。

可西阳听他这么一说，小嘴一瘪，酝酿了两秒情绪，随即声泪俱下：

“可是，人家……两千多年来都泡在冰冷漆黑的墓室积水里……出土后热闹了几天，就被关了起来……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离开过博物馆了……每天只能默默地看着游客带着好吃的好玩的进来围观我们……

“你们这些人类……穿的衣服越来越漂亮，连外国人的面孔也越来越多，我却永远就是这么一口不会被奏响的镈钟……我……我……”

两千四百岁的镈钟化为人形，哭起来的样子和普通小女孩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是红着眼圈，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这副模样让陈怀哉只觉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

糟糕！陈怀哉连忙跳起来透过猫眼一看，只见父母和表妹等五个人都站在门口，见没人开门，父母已经开始找钥匙了。

陈怀哉连忙一把抱起西阳……不，根本抱不动！他只好求她：

“快，快躲到我卧室里去！变回原形！”

“你的家人回来了？”西阳顿觉抓住了他的把柄，粉嫩的小脸蛋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答应我！带我出去玩！不然我就让你全家都知道你是我爸爸！！”

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陈怀哉在脑中飞速权衡了一下得失：

就算被西阳诬告，他向父母还是能慢慢解释清楚的，可有表妹一家这样的亲戚在场，谣言就难免传得沸沸扬扬，网络时代传谣范围又广，如果传进学校他就完了！

没办法，只能委曲求全。

“行行行好好好，你快进去吧！”陈怀哉几乎是跪在地上把西阳推进了卧室，父母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他趴在一口青铜大钟前面气喘吁吁，不由得诧异地问：

“你在干啥？那是什么？”

“……健身！波比跳！那是微博抽奖中的，我这两天转卖掉！”

关键时刻出急智，陈怀哉成功地化解了一场人生危机。

然而更多危机这时已经走在组队赶来的路上了。

[零六]

当晚，父母入睡之后，西阳才再次变成人形，和陈怀哉商议要去什么地方玩。

第二天是周日，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陈怀哉非常担心雨水会对西阳的镈钟本体造成伤害，坚决不肯带她出门，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我已经请好假了！明天一定带你去欢乐谷！”，然后就继续抿着茶看他的网课视频。

西阳起初嘟着嘴生闷气，可过了一会儿却凑了过来。

因为身高不够，她本想坐在他的腿上看屏幕，结果被陈怀哉惊恐地拒绝了，她只好扒在电脑桌边缘踮着脚指出视频里的知识性错误，讲得头头是道，能看出她除了了解自己诞生的那个时代的事情，还通过省博物馆的讲解员吸收了不少知识。

“我感觉你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待在博物馆里啊？”陈怀哉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不是说了吗，自从1984年去BJ之后，我就再没出过省博了！这次有机会出来就是想看看外面的变化……可我大概是妖力有限，或者还没学会怎么使用，只能变成这副不方便行动的小女孩模样……”西阳叹了一口气，往陈怀哉的床上一倒，床架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陈怀哉很想提醒她快把床压塌了，可这时西阳又说话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并不是曾国铸造的编钟，而是楚王赠送的镈钟，我不能像编钟们那样一钟双音，人们演奏时也总是忘记我，一直以来，我都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就算我不吊在那个木架子上，大概也影响不了谁吧。”

“可与众不同正是你的存在价值啊！”陈怀哉连忙说，“楚惠王为什么会送钟给曾侯乙，你知道吧？”

西阳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

故事要从春秋时期的名人伍子胥说起。

因受费无极谗害，伍子胥的父兄都被楚平王所杀，伍子胥一夜白头，逃到吴国。

他立志复仇，终于在楚平王病逝十年后率吴、唐、蔡三国联军大败楚军，直捣国都，却没找到继位者楚昭王，于是愤怒地掘开楚平王的坟墓，鞭尸三百。

而此时年少的楚昭王带着妹妹辗转奔逃，最终得到了随国（曾国）庇护。

随国虽是小国，却是西周开国重臣南宫适（南宫括）的后裔。

吴王对随人开出了优厚的条件，但随人并没有交出楚昭王。

楚昭王在随国藏匿了一年之后回国，重建家园，复兴大楚。

昭王奔随一事，使楚随两国结下了深刻的情谊，因此才有了六十多年后曾侯乙去世时，楚昭王之子楚惠王熊章赠送的镈钟，也就是西阳。

“你的存在，就是两国之间友谊的象征哦！”陈怀哉摆出苦口婆心的说教嘴脸，严肃地说。

“结果后来随国还不是被楚国灭了。”西阳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伸了个懒腰，“爸爸，你们人类反正只有几十年寿命，向前看不好嘛？为什么成天惦记着我们这些老古董？”

听她这么一说，陈怀哉反而笑了：

“有句流行语叫‘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换个角度说就是，人类确实非常容易重复前人犯过的错误。而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牢记历史、重视文物，因为，传递历史就是传承和平的可能性。”

西阳还想反驳，可这时陈怀哉的父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