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正礼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听起来很离谱,可束蚀Ⅱ来自一个高科技世界,说不定真能办到。
再加上,他还记得刚认识束蚀Ⅱ时那个铁桶就自称“我的个性就是不允许出现任何错漏”,所以言正礼觉得,他一定能立即理解目前的情况和自己的苦心。
结果束蚀Ⅱ是这么回复的:
“我拒绝。她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包括选择放弃肉体。难道在你看来没有肉体就不算人类了吗?”
“可如果过几年她的灵魂就跟着摄像头一起报废了呢?”
“那已经超出你的职责范围了吧?”束蚀Ⅱ冷漠地结束了这次通话。
“你这个……”言正礼很想骂人,这时身后又响起了余蕾的合成音:
“你不是可以偷窥我的生活吗?那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疼呢?”
[零八]
烧伤之后什么时候最痛苦?
如果被问到这种问题,余蕾会回答:每时每刻。
从被烧伤的那一刻起,她就生活在地狱里。
芭蕾女孩引以为傲的修长优雅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丑陋的怪物,粘连成萝卜状的双手是做手术硬生生“剪”出五指的,母亲为她涂抹药膏时她总是疼得咬破嘴唇……
最可怕的是拉撑复健,必须日复一日地去活动身上那些皮肤粘连最紧、动起来最疼的部分,起初几次她甚至直接在复健时疼晕了过去……
可这么努力地忍痛复健所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她在烧伤后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出门时,吓哭了遛狗的邻居小妹妹,也吓坏了她的小狗。
不是说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狗都能靠味道辨别出谁是谁吗?
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就连在狗眼里都是怪物呢?
满心郁结的余蕾,渐渐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她有时甚至会有一些比较极端的想法,比如说,如果可以选的话,她宁可选四肢全断成为人彘也不想选烧伤,因为在她看来,四肢全断无非痛在一时,还可以换上帅气酷炫的义肢,烧伤却是无比漫长的折磨,并且根本看不到什么未来,只不过是求一个苟活罢了。
余蕾把这样的想法写在QQ空间里,过去鼓励她、祝福她的同学们此刻没有一个敢过来互动。
然而第二天,妈妈给她买了一套新的舞蹈服和舞蹈鞋。
父母是从小鼓励她跳舞的。优雅的舞裙与粉红色的舞鞋,在过去都是她最习以为常的东西,可现在摆在她面前,她却觉得是讽刺,是羞辱。
“我现在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穿起来看看我到底有多丑吗?!”余蕾在父母面前哭着烧掉了那套新的舞蹈服装。
妈妈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对父母来说不就是个累赘吗?那样的身体我为什么不能放弃?!”此刻,余蕾虽然用的是没有感情的合成音,但语速快音量大,痛苦之情还是显而易见。
留燧明都听愣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言正礼则是皱眉沉思片刻之后方才开口:
“我们直接看事实吧。”他指向齿轮显示屏——
显示屏里面出现了病房里的画面,余蕾正在床上沉睡,父亲守在一旁,神情憔悴,满脸焦虑。
母亲刚刚进来,告诉父亲,她向余蕾的舅舅借了八万五,是舅舅临时能拿出的现金极限了。
父亲则告诉母亲,他把家里的车典当了。
正说着,电话响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能从父亲的回应中听出打电话的是余蕾的叔叔,他说了很多,父亲却一直沉默,最后大声喊了一句“不生!二胎不是另一个孩子的替代品!!”就把电话挂了。
“看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吧?”言正礼耸耸肩,“你的父母没有放弃你,对他们来说,你无可替代。”
“可我宁可他们……不要这么看重我……不要每天那么小心殷切地帮我复健……”余蕾断断续续地说,“一个无可替代的废物……不也还是个废物吗?!”
“你现在痛苦绝望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觉得,生活在这个时代,真的不妨多往前看一下。虽然你目前过得比较艰难,但当代科技水平不断进步,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某种能治疗你身体、帮助你生活的新技术,你如果不信,可以问留燧明或者李渺渺。”
“对啊,蕾蕾姐,”留燧明赶紧接口,“如果你放弃了原本的肉体任凭它死亡,不就等于放弃了那一切可能性?再说你总不能用我家那个长得像废旧扫地机的机器人身体回家见父母,告诉他们你是余蕾吧?”
“可……可我……”余蕾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长期以来所受的病痛折磨使得她的个性冲动偏激、自怨自艾,甚至对父母逼迫她复健和给她买芭蕾舞服装的做法心怀怨恨,可她并不是不爱他们。
只是当她说出“不如以后就用这个机器身体生活”时,一时间没有考虑到父母的感受,她更没有想到,在父母的心里,自己的分量如此之重。
现在听言正礼这么一说,却是越想越怕——
如果她真的只能随着这个摄像头的寿命活几年,对父母来说,岂不是要逼迫他们经历女儿身体和灵魂的两次死亡?
余蕾怔住了,沉默不语。见她明显有些动摇,言正礼趁热打铁:
“这样吧,我设法帮助你尽快从王红梅嘴里套出当年的真相,然后你就赶紧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吗?”
“嗯。”余蕾总算同意了,言正礼松了一口气,而留燧明表现得比他们更加兴奋:
“怎么套怎么套?言哥哥你快告诉我呀!”
真麻烦啊,言正礼默默地想,自己每次看到留燧明这种被卷入他人奇遇却特别投入的家伙,就会不忍心在结案之后消除他们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