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的声音从架在风炉上的白泥玉书煨里传出来。五沸之水沏茶才是好的,汤不足则茶神不透,茶色不明。
就着茶壶噗噗咘咘的声音,锦梨忙活备齐茶具,捧上一套赭红朱泥孟臣壶配几个白瓷翻口若琛瓯。这是套喝功夫茶的家伙什。老祖宗们当年入了关,壮大起这重重宫闱,这么多年下来两族习俗融合了,原来碾茶砖配羊奶的乳茶可以品的来,中原之地喝的散茶,做功夫茶也可以喜欢。
皇后娘娘这儿多的是茶具,也就用不着锦梨挑拣了,方湛自然是没时间细细做功夫茶的,但是这一套茶具得上全豁了。
这档子里,锦梨手底下是忙活的,脑子里是头发丝炒韭菜—乱七八糟,想细细理一理,却无从下手。
眼瞅着茶就要预备好了,锦梨倒不敢送进殿里去了,还在小厨房里踱来踱去。心想再不去,那位爷再跑出来寻她可怎么整,她端上茶盘就要出小厨房。
这时门上还真来了人寻她,但不是方湛,是皇后娘娘跟前儿一同当差的宫女,叫墨垂珠。今天怕不是冲撞了什么!净是事儿。打锦梨进坤宁宫那天起,墨垂珠就是头一个和她过不过去的人,好像俩人天生就不对付。好了,她现在来堵她,肯定又是针尖对麦芒。
“锦梨姑姑呀~”糯糯的声气儿从她小巧的鼻子里哼出来,精致的小脸带着笑,她一笑眼睛就眯成弯弯的一牙,眼梢里能露出细碎的小光芒,嘴角也弯弯上扬,墨垂珠是个美人胚子,皮肤又白又透亮,人又好看,还有一头没法让人忽视的如墨般乌乌亮亮的头发,但就是讨厌!她扭着柳枝腰伏在门框上看锦梨,就开始了。
“姑姑怎的从正殿出来了,不是叫伺候三阿哥嘛?从前可是不曾见三阿哥这个时候要茶水啊,莫不是姑姑自荐枕席叫赶出来了吧!”说完还拖着长长的声儿,咯咯咯得笑起来。那样子让锦梨恨得牙痒痒。
但锦梨还真有些心虚的,不说就刚刚她以下犯上拒了他的“美意”,这平日里方湛极守规矩,确实从不在皇后娘娘宫里主动要零嘴要茶水,真让她有些难辨。“闪开,平日里显眼就算了,今天别来惹我”锦梨也恼了,手里端着茶盘,拿手肘怼开挡在门上的墨垂珠,皱着眉头走出门。
见这样她居然这样不温不火的,平日里怎么着都得呲哒她两句吧!觉着不对劲儿,墨垂珠那张小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哎,三阿哥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她有些慌神,眼睫颤了颤,伸手扒拉了一下锦梨,见她皱着眉头只管走路没理会她,彻底没了嚣张的心思,前面就是正殿方向,她不敢追,愣愣的停下了,手里的帕子叫她绞得皱巴巴。
……
锦梨这边儿到了殿门上,紧闭的格榄门,里面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站了会儿,最后咬咬牙,用肩膀头子顶开门,跨进了殿里。
瞧方湛这会儿子在哪儿?他已经坐在书案边儿上了,自己铺了纸,秀逸的字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他低着头只看笔下,倒和往常一样的了。
锦梨松口气,放轻了动作,斟好茶,摆到他手边。见他没抬头看她,也没吩咐的意思,更加如释重负了,重新回到该站的地方站好罢,一切照旧,只管等候差遣就好!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用在意。
他很快就写完了,极平常的使唤锦梨找皇后娘娘来瞧。一切都很寻常,是熟悉的步骤,锦梨按着平日里当差的模样来,熟悉的感觉能让她感觉十分安全,她依旧是替皇后呈上那份字帖,然后站到她身边去静心站着,这都让她觉着现在是安全的……所以,她没看见皇后审过方湛写的字儿之后蹙起的眉头,也没看见皇后偏着眼梢,来回打量她和方湛那犀利审度的眼光。
才不安全,是天下最不安全的时候了!
方湛最后从坤宁宫走的时候也没再多和锦梨讲话了,锦梨倒是乐得清闲,但难免别人不会再来找她的茬儿。
现在锦梨往御花园去了,她还想着娘娘给的差事要办。去年宫里春耕宴办得盛大,咱们的皇帝不是穷奢极欲的昏君,吃食上也不要食日万钱,去年既已经盛大过了,今年春天的节令宴就和后宫的花宴一齐办个馄饨小宴罢,这就够够了。
但好歹节令宴是有重臣,亲王阿哥这属人参加的,不单单是皇帝后宫里的宴会了,的的确确不能太失了皇帝的颜面,这点子情况皇后娘娘向来无需皇帝多言,排场倒是不必太大,但是必须精致起来!外头装潢,花卉什么的得赏心悦目,锦梨就是看布置去的。
前脚出了坤宁门,进了园子里,过了两个月洞门,墨垂珠不知道从哪儿突然窜出来,拦住锦梨,恶狠狠地瞪着她,那记亮闪闪的眸子里好像有一团火苗,隔着雾蒙蒙的一层水雾难掩恨意,她眼角泛着红显然掉过眼泪了,残红未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惯会勾引三阿哥的!”她几乎低吼出来这句。
几乎同时,尖厉的哭腔和一连串扑扑簌簌滚落的泪水一齐发作起来。“三阿哥是看上你了的,你使的……什么手段!”后半句呜咽起来,她几乎要哽住说不出来了。
锦梨被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惊到了,上去捂她的嘴,被她一下拍开了,见她还要张嘴说什么,锦梨直接开口打断了她:“我不管你听了什么烂糟话了,但这都不是你能随便嚼的舌头,你不想活,找凉快地儿去躺。”她脸色沉下来,直直盯着墨垂珠,眸光骤冷,清丽的嗓音暗含愠怒。
锦梨是恼了的,下午就让她寻了不痛快,现在又来,还这样直辣辣的讲些她拼命想避开的事儿。
御花园向来是非之地,她讲这些无疑是找死,锦梨急得直觉着背后起了一层汗,心想这姑奶奶平日里是和她过不去,但也不至于此,想想估计也和对方湛怀春的一众小宫女一样的。
只是皇后让她伺候方湛已经很久了,墨垂珠这个节骨眼儿发作怕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若她是个喜欢趴墙跟儿偷听的,那真是恶心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