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青石上,一位身着外门道袍的道童,正努力用木桶拨开漂浮的少许花瓣,随后弯下腰,费劲地提起那只仅装了不足半水的沉重木桶。
依然是熟悉且繁碎的劳事,只不过几个月之前在家里,而现在这半山道观。
这里的情景虽看似与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无异,但实际上并无二致——那些比自己年长的大人们同样步履匆匆,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显得不情愿。
不一样的是,冷眼而向的人少了。至少没有像那尖腮细眼的老嬷大声尖叫般训斥。
他还记得每当这种时候娘亲总会紧紧抱着他发抖地说些低声下气话。也忘不掉自己所谓的亲爹,每次看到他母子俩就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我好不争气,又想到娘亲了!’道童揉了揉已经快溢满泪水的眼睛,随后用扁担挑起了地上的两只一半水都没装够的水桶。
扁担两头的水桶也因受力不匀开始摇摇晃晃,只是随着少年深吸一口气,桶中的水如听懂心思般缓沉下来。
平稳脚步踩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小修士肩挑一对未盛满的水桶,身影晃晃悠悠,渐渐消失于路之深处。路的尽头是被雾气环绕楼阁,宏伟的轮廓在水气中若隐若现。
青石一边的桃树下,打坐的外门女道皱了皱眉,‘又是毫无进展么?可惜了这灵气宝地。再这样下去跟少主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呀。
哎~这少主也是放着神道剑宗真人亲传弟子不当,跑来这跟那重戒严律菩提寺有一拼的西霞山……’
姜云其实并不是其真名,准确的叫法而应该叫姜筠。原是神道剑宗内修仙大族程家婢女,因此被族内姜老夫人赐姓给名了。
‘云也好筠也罢若不能入道这还怎么跟随少主身边。’但凡想起此琐碎轶事姜云总会双颊微热,然后立马摇了摇头‘……想什么呢,我应当好好尽力,保护少主才得起老夫人恩赐。’
“心么?”
桃树下的坤道,以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喟叹,随后再次阖上双眸,沉心诵念起问心经来。
恰逢此刻,即便是头顶上方那先前微微摇曳的桃枝,也似乎感应到了这份静谧,骤然静止于空中。
……云雾萦绕的凉亭内。
心生警觉的画师持笔之手猛地悬在了半空,从笔尖滴出墨汁在画纸上散成一团黑雾。
寇林此刻皱紧了眉头,左手收画,右手弃笔。双指上甩出一道赤火点燃了已经收成卷被一团黑墨缠绕的画纸。
黑雾中可怖的脸庞在赤红的烈火中不断扭曲乱形,不甘吼叫声也在不断燃烧的火焰逐渐散去。
赤火并没有随着烧毁的画纸熄灭而是逐渐变小然后无序升起向亭子外飞去,刚出亭檐赤火就猛地燃成一团烈焰,不到半息就灭成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寇林看着云雾当中烈焰烧出的隙口正是山腰的外门楼阁道观所在。
半山道观当中……
‘掌观师兄好生奇怪明明院子这本来就有口井,为何还要差遣我去那桃树林中的溪潭挑水?’小修士挑着两空桶盯着院中的井呆看了好一会,忽然听到身后出阵阵笑声。
转身看去正是一位师兄正用双手抓着自己脸颊在歇斯底里狂笑,发红的眼球正逐渐凸出眼眶。
道童耳边由远到近响起了某些听不懂的低声呓语,以致于扁担跟两只空桶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只见不远处,有人正扭曲着自己身体做出怪异的动作,而周遭原本洁白的院墙已被一抹斑驳陆离的暗红所侵染,显露出衰败的痕迹。下意识擦了擦从眼角流出的暗红色液体,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血还是泪。
一回神那凸离出眼眶的带血眼球,已经诡异浮在原主脸庞外,只剩下还在滴着不明液体的筋膜连着空洞的眼窝,以及还在不断抽搐的身体。
滴在地上的那摊赤色液体此刻也钻出了一株颤抖蠕动怪异红色朱藤,向着半空的眼球蜿蜒生长。
不待看清眼前诡异且泛红的景象,他本能地向后退却,不料脚下不慎绊到了一只倾倒在地的水桶,顿时失去了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摔倒。
浮在半空的两颗眼球仿佛感应到了不远处的异动,硕大怪异瞳缓缓看向了微微颤颤呆坐在地上的小修士。
‘娘亲真的是你吗?’看着眼前幻象,发愣修士感觉到日思夜想的亲人宛如从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半空中的两眼球猛地抖动起来,底地下坚韧的筋脉与地面上蔓延的朱藤相互缠绕,交织成一张密不可破的网。最终融合成一体,如吸收雨水与肥料滋润般不断生长逐步围成一个巢窠将其包裹起来。
根茎上长着似嘴似眼的怪异形状物,这时分出一条带满倒刺的藤条如同有意识般飞速向还在发呆的小修士游去,而这时候的他所看到的却是自己至亲张开双臂奔向他……
可是这美好的画面却因一根黑线切过径直一分为二,已经碰到少年身体的藤条也被切成一截,掉在地上蹦跳几下后就化成一滩黑水,另一半直接就缩回了那根带满眼睛与嘴巴主茎上。
随着看到的碎片化,开硬是将还在臆想当中的可怜人拉回到了现实。
重新恢复的听觉让那些吵杂又不明其意的低语再次钻入耳内,异样感让喉咙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没待多想直接就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如不想成为邪悚血食的话,就好好念下问心经吧!”言毕一名身着内门道袍的师兄从纸鹤上飞身而下,方才切断那根倒刺藤条的就是他手上怪状墨斗飞出的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