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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还有点良知,留下了尚且年幼的齐蒹。

当时还仅五岁的他,在院子里,被蒙住了眼睛,耳朵里,充斥着家人一声声的惨叫哀嚎。

直到今天,他仍能依稀听见,他们依然在他的耳边,一如十七年前的那一夜,痛苦地嘶嚎着。

这一度成为了他的梦魇。

朝廷不允许他们被葬进齐家宗庙,说他们是叛逆。

没有人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收殓了父母的尸体,又是如何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父母的尸身葬进城外数里的深山老林中的。

那时候,他还不会写字,立的,是无字碑。

更没有人知道,一个孤零零的孩子,究竟该如何,

才能挣扎着长大。

他的身边,只有下人,没有亲人;

只有曲意,没有真心。

他早早地学了写字,私塾学堂里的老学究,还夸他如何好学上进,今后定是栋梁之材。

他学会碑上应该刻的那些字的那天,偷拿着厨房里的钝菜刀,连夜上山,补上了碑上的字。

“先考齐铮之墓”

“先妣秦葭之墓”

虎口血流不止,也似全然不知。

因为这事,回去后,他挨了府里厨子的打。

再没人会为他撑腰了。

…………

从私塾毕业后,他突然一改往日形象,一日间便结了许多狐朋狗友,终日玩乐,不问半点政事。

任人指指点点,背地里戳他脊梁骨,说他怎么败坏武肃家风,

他都不予理睬。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

天子天子,不过强权的玩弄者,而自己,

不过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既然人为刀俎,那便主动躺平。

没人会觉得,一个终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会对江山社稷,有什么威胁。

他本是想要复仇的,可是看着京中那位收了年少脾性,一步步变得仁德,将这天下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一步步变成大家眼里口中的那位“明君”,

那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髓的仇恨,竟一日日地淡化了。

到后来,他竟萌生了不再复仇的想法。

那一天,他狠狠地抽自己巴掌,脸肿得不成样子,泪流满面。

再然后,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横亘在自己人生的前路。

如果说,原本他的整日游手好闲,只是一种为了蓄积力量复仇而进行的障眼法,后来的,就只是为了麻痹自己而已。

因为他看不到路。

他一点点将心封闭,一步步成为大家口中看不起的“大纨绔”“快活王爷”。

看着世态炎凉,机械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直到今天,一个女孩,将他内心的坚冰,就这么融去一角,

如此轻易。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没有改变了,

本以为自己封闭内心的坚冰,什么也透不进。

齐蒹坐在地上,靠着不到半人高的小小石碑,眼神温柔如水。

“她是不一样的。”

“你们觉得,她是我的那个人吗?”

“她是吗,她是吗?”

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问,直到嗓子燥痛嘴唇干裂,再发不出声音。

可已死的人,又怎么会有回应。

虫鸣声,孤孤地鸣着,月亮,

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

次日,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有了些眉目。

女孩名叫李月牙,今年十七,父亲已死去多年,家中还有一病弱的老母,终日不得下榻,吃喝拉撒都得依靠女孩照顾。

父亲本是家里顶梁柱,却在一次上山打猎途中,遭了猛兽,回家不过数月,便撒手人寰。

女孩不是没想过卖身葬父,可自身容貌平平,就连话都不会讲,青楼老鸨说什么也不愿收她作妓。

女孩没法,只得四处借债,草草将父亲葬了,靠着一手针线活,外加养禽种菜,拉扯着母亲到了现在。

齐蒹听完,思虑着,缓缓向府上方向行去。

回想昨日情形,最初打动自己的,是那清澈透亮的哼声,那样的洁净,令人心安。

历经如此身世,还能保持着这一份清澈的面对生活的勇气,那唤醒自己的,许就是这一份来自心底的自愧弗如吧。

回到家,来到父亲书房,一切还是十七年前的模样,从未改变半分。

犹豫半刻,

齐蒹眼神突然坚定,颤抖着移开书桌上的砚台,按下一个不起眼的机关按钮。

伴着轻微的机械咔哒声,旁边架子底部,弹出一个暗格来。

格子里,是一个小而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打开盒子,是一对玉镯,一鸳一鸯,共栖连理。

寓意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这是父母在他出生那天,便为他备好的,予他将来新娘的信物。

拿到镯子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快马加鞭,半城的路,他只花了一刻,就站在了女孩门前。

既然决定了,那便会付出全心全意。

此前面对的那些个风尘女子,自己不过是与他们逢场作戏罢了,他一个都没有真碰过。

要不然,他对不起这一对鸳鸯镯,对不起他长眠地下的父亲母亲。

要说追女孩子,他还仍是个雏呢。

叩叩门,齐蒹局促地站着,度过一秒,就像是捱过了千万年时光。

月牙很快开了门,见到是他,讶了一瞬,赶忙让开门口,请他进去。

他却等不及了,没等往里迈,急火火将盒子递给月牙,当场便表露了心迹。

结果当然是,月牙险些惊掉了盒子,急忙把盒子塞回齐蒹手中,啪地关上了门。

任齐蒹怎么叩门,再没有打开。

也是,就这一出,任哪个良家闺女,也一定会吓到的。

接下来的两天,齐蒹都没能再看到月牙。

直到第三天午时,齐蒹在门口昏昏欲睡时,门总算开了一条缝,月牙眼睛往外打量几圈,见到他果然在外面,犹豫好一会儿,才终于羞涩地开了门。

这次,齐蒹学乖了,这事往大了说,就如同治国齐家,

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必然招致失败。

他再没提成亲的事,进了院子,和月牙面对面坐下。

这天,他同女孩讲了许多许多。

直到傍晚,星云就要垂地,

他看了看天色,

干脆地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们从此成了朋友。

他教女孩自己为了她特意去学的手语,帮女孩做活、照顾病床上的母亲,同女孩说这说那,女孩从头到尾,总是很耐心地听着。

他让手下人查清了女孩的负债详细,一家一家地悄悄摆平。

女孩其实都知道,却也没有去阻止。

原本的女孩,身上压着生活的重担,每分每秒都艰难地喘着气。

没了负债,本就清澈如潭的眼睛,

如今就像是流动跳跃的溪水,总是闪出亮晶晶的水花来。

到后来,他们已经可以用手语交流,女孩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

日子一天天过,两人已然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手眼连心,默契得如同掌心手背。

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