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这人都要死了，还妄想什么呢。”国祎笑了笑，“给我倒上吧。”

肖明昊熟练地将酒瓶子打开，把酒倒了进去，递给了国祎：“您慢用。这一瓶管够。”

国祎小抿了一口，啧啧了几声：“你今天过来，就只是送我一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肖明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极其的隐秘，看不出其中的玄机：“您多想了，你倒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哦？”国祎放下酒杯，打量着他：“其实我知道，我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是拜你所赐。”

肖明昊的心里怔了一下，但还是表情自然的说：“您怎么这样想呢？”

国祎笑了一下，说：“你不用瞒着我了。我们都觉得我傻，好哄骗，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眼睛明亮的很。你就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这么顺利就认罪了，估计你们设计的计划都没用到吧。”

肖明昊说：“还请您明示，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用紧张，也不用防着我。我的命运已定，不会再生出什么变数。我既然甘心的认罪，就说明不会纠缠你们。我想，这件事情是范文晓和你一手谋划的吧。范文晓我清楚，他这么做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助他更上一层楼。可是你呢，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国祎打量着他，“是我抓住你什么把柄吗？还是，你来76号的目的，根本就是搅乱这里？”

肖明昊目光毫不躲闪，他看着国祎的眼睛说：“您言重了，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是要我的命的。”

“哈哈哈，你且放宽心吧。我既然当时没有反驳林本凡，现在自然不会。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的威胁给你。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天我的人在百乐门看见你，你到底是不是在跟女人约会？”

肖明昊喝了一口酒：“您说笑了。我的身份，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国祎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从这张面孔里看出什么来似的。突然，他大笑起来：“哈哈，你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过我啊，到巴不得你是军统或者共党的人，那你以后肯定会把林本凡那只老狐狸弄死。我就算是死了，也能安心了。”

“你喝多了，不要再喝了。”肖明昊夺过了他手里的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我没有。”国祎将酒杯端了起来，“我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话还能再被如何惩罚呢。肖明昊，你知道吗，林本凡他是个多么阴狠狡诈之人，我一直以为，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拖回来我父亲的尸体，他说，他说我父亲的眼睛被敌人的军刀挖去了。可是我今天才知道，杀掉我父亲的人，就是他。他为了一个团长的位置，借着营救的名义，冲到他的阵地，击毙了他。之后带着军功回来，才有了今天。”

国祎一边说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你知道吗，你知道一直生生活在一个谎言中是什么感觉？特别是这个谎言被戳破之后，我就这样，像是脱光了一样，暴露在别人面前，一览无余。”

“你们大家一定嘲笑我吧，嘲笑我这个林本凡手下的傀儡。”国祎苦笑着说，“这么说来，我这一辈子，真的很失败。我所有快乐的光阴，在我父亲决议要加入革命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国处长，我们是一样的，都是这个社会悲惨的陪葬。我们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其实，不幸才是人生的常态。”肖明昊跟他碰了一杯，一口饮尽了。

“小子，败在你们手上，是我的命，我认了。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国祎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到自己的身边。

肖明昊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照做了。他将耳朵贴到了国祎的嘴边，摆出了倾听的姿势。

“帮我，杀了林本凡。他每个月的五号，说是要出去巡查，其实我知道，他是去苏州幽会。他对那女人爱若珍宝。若以此威胁，定会上钩。而且，他的野心，可不止汪伪主席这样简单啊，他手上的人命，不比我少……”

肖明昊轻眯了一下眼睛，他的心里掠过了一丝庆幸。但很快便消失了。他弯下腰，伏在国祎的耳旁，轻声说：“你放心吧，您在下面，不会寂寞的。”

国祎哈哈哈的笑着，转身走到了里面。他朝着阳光的方向，一点点的走着。透过那盏微弱的光，他仿佛看见了苏州城内的闹市，看见了品酒会的繁荣，看见了父亲那一抹，久违的微笑。

“今生不幸，何苦来生？初心已恨花期晚，别后相思常在眼。父亲，我来了。”国祎说着，朝着墙的方向狠狠的撞了过去，刹那间，他的脑袋便开花了，流出了一滩浓黑的淤血，他慢慢地倒了下去，眼里，仍是憧憬。

肖明昊惊讶地冲了过去，但已经于事无补。他呆呆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国祎，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你也是个可怜人，可惜，生错了年代，信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