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州西北大地绵延无尽的群山中,有一约莫几十户人家的村子。
因深山道崎,行人不易,加之猛兽环伺,山匪横行,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通往外面的路可谓是一条险途。
只是路途再险,终归是路。
正因此,村子没有彻底与世隔绝。一年到头下来,村里总会筹谋几回,去百里外的镇子上把攒下的兽皮和灵药换些盐粮布匹之类的必需品,纵然每次都有经验老道的猎人带队,还是常有不测发生。
有些胆子小的,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村子。
村子里的人出去难,可外面的人要进来那就跟刘福贵娶媳妇一样——难上加难。
刘福贵是村里的“一枝花”,这是村里人对光棍汉的称呼。虽说村里的“一枝花”并非只有他这一朵,但若论名气,还就数着他最大。
一提起刘福贵,村里男女老少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肥圆的轮廓,随着轮廓逐渐饱满,那一团团白肉仿佛已经开始在眼前跳动……
按理来讲,整日在林子里讨食的猎户不说个个龙精虎猛,但至少都有几式拳脚傍身,怎么也不至于是刘福贵这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如同山外被酒色害了身子的富家少爷一般,浑身上下就没长着一块吃过苦的肉。若以貌取人,不禁要叫人怀疑,到了林子里,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恐怕要调个个儿。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刘福贵十六岁的时候便闹过笑话,二十步外射一合抱大树,不中。此后再没人见他摸过弓,遑论其它。
不过,刘福贵射猎不行,布置陷阱的水平却是一绝。他远的地方不敢去,一身能耐只能在村子附近的几片林子里施展。之前这几处林子还偶有野物出没,但后来眼看就要到走兽绝迹的地步了,无奈之下刘福贵的这才收手,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人不信邪,经刘福贵点头后在那几处林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结果那些猎物真的就跟中了邪一样,专挑刘福贵的陷阱钻。之后看到刘福贵提溜着五花八门的禽鸟从林子里走出来时,村里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福贵哥呀、虽然长得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踏实,但手里握着这门‘兽走留皮,雁过拔毛’的绝活儿,闺女你嫁过去以后就算啥事儿不干,也绝对是不愁吃、不愁喝!别的不说,你就看福贵那一身白净的肉,咱村里的小娘们有几个敢拍着胸脯子说比得上?这都是日子过美气了养出来的呀!还不用担心跟那几个寡妇一样,早早的没了男人,地都干的往外裂了,整天不知羞臊的勾别人家的汉子,听说了吗?昨晚刘三家的跟……”
“俺娘嘞!这么好的美事去哪寻啊!要不是闺女你是婶子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婶儿可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喜欢给人牵线搭桥的媒婆常对村里的姑娘们这样说,那是刘福贵他爹刚走的头几年。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刘福贵只是相对白净、宽硕些,有了这一手绝活后不能开弓貌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只是,她们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跟一个无事便躺在床上的人过日子,难以想象会是何种滋味。至少,不会有那么美气吧。后来,随着刘福贵的名气随体态与日俱增,这件事便无人再提了。
山里的猎户通常醒得很早,若是没起大雾,便要趁着天刚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去林子里巡一圈,检查收获。晚了,猎物容易借着光亮跑掉或被晨起觅食的野兽拖走。
通常,别人已经回来的时候,刘福贵一准儿还躺在家里睡大觉,心中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起初也有人来叫上他一起,不单是碰到体型比较大的猎物需要人帮忙,也是知道他一个人过的不容易,心想能够借机拉他一把。但他们很快便发现刘福贵睡得太死,费好大力气把他弄醒后,见他迷迷糊糊的应两声,大肚皮紧接着就又开始起伏了。久而久之,便叫人有心无力了。
躺在床上的刘福贵睁开了眼,下意识的往窗外一撇,发觉窗外的烈阳原来是如此的耀眼,他用手使劲搓了搓有些酸涩的双眼,才发现眼角早已湿润。
貌似想起了什么,刘福贵一愣,接着叹了口气。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恍惚之间,刘福贵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从小他就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喜欢往林子里钻,他喜欢看星星。
八岁的时候,爹教他练箭,刚射了几箭,他就把弓随手扔到地上,嚷嚷着没意思,爹捡起来硬塞到他手里,告诉他这是猎人的命,他再一次扔掉,然后躺到地上撒泼打滚。
“哎!”
刘福贵耳畔又传来了他爹那声长长的叹息。
申时刚至,村东头的空地上便会开始摆上龙门阵,其间以下棋居多。正在对弈的两个老人见这个一直不言不语的小娃娃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就想教教他,于是自顾讲起了规矩,岂料这小娃娃却一脸不高兴地走开了,自此再没见他来过。
十二岁的时候,爹狠下心来拖他上山,虽然他很努力的不让爹失望,但他就是像村里同龄人编排的那样“树爬不上、箭瞄不准、腿跑不动”。唯独布置陷阱让他乐在其中,但爹说这样不行,要按照他教得那样做,这是祖辈传下来的,不会有错。他偏不照做,他想证明给爹看。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积攒的怒气瞬间爆发,刘福贵记得那天他爹独自下山时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从那以后,爹再也没提过让他上山。
十四岁的时候,他偷看寡妇洗澡被抓住了。
爹听说后倒是没有生气,反倒乐呵呵的说果然是到年纪了,等这两年就给自己讨个媳妇,舒舒服服的搂着睡觉。
刘福贵仍旧在赌气,没有理他。
十六岁的时候,血肉模糊的爹被李成叔背回了家,见到他后留下一句话就咽气了。
“福贵!我放心不下你啊!”
这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了好多年。
这些年他一直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和爹犯犟,爹临走的时候都没能把心放下。
他应该听爹的,简单些没什么不好,合适最好。就跟当初观棋一样,他的乐趣是由棋局推衍规矩,而如果仅是利用规矩,尽管无趣,却会长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制作新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