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回轮到陈景昇不爽了。
“阿珠姐姐,言归正传,你半夜唤我们来,到底有何事?”
“小事小事,先让赵公子带我俩到鸿华庄吧,就那个全京城最好的酒楼!”
“啊!?”
那里距离这头好远的啊!不如说是反方向了。
“怎去那么远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就算是我扛得住,明松哥也不能……”
“我不要紧。”赵明松轻松说出四字,惬意得很。
还真被你装到了,啊对,你只要在前面搬一大一小就够了,我在这背上颠簸得来回,要考虑得可就多了。
“事情路上我再说吧,时间不等人,快走快走,我老早就很期望说书人口中的武林豪杰了,此生有今日不算亏!”
你是在前景位花好月圆了,我在这后可就受苦了,还不如被那失心焚熏了死晕过去,还更洒脱得很。
“诶,赵公子,你对我这身份不起兴趣嘛?我这家可是王府诶。”
“阿珠姑娘说得我就听得,阿珠姑娘不愿说我也没得资格问。”
“你这小生,白白净净讨得人喜,怎个说话如此不会称人心意,要是这样,我还不想说呢,我这身份,摆出来吓死你们呐!”
“那我就问问罢,阿珠姑娘此夜寻我等何事?”
“这才像话,你要学我半点求知欲,不知道老婆都讨了几个咯!”
赵明松虽有意发问,但却无心,阿珠也不知他只是习惯了接人托,做完事。
“我本家是住在湖广安陆的,那时虽是深居闺院,却也每日光脚丫偷跟了我亲哥哥上街撒野玩,本说这一辈子就要住那兴献王府,最多也就让父上给我找个男婿得过且过。哪知这天有不测风云,我九岁时父上就驾鹤寻仙了,家中大小事全落长兄身上,他却只对我说得‘长兄如父,定是四方祸灾,八方为难,也护得我平安一世’。于那会谁还不笑他,谁家少年这么说大话的,而当时只有我知,全天下只剩得他我能依靠。”
“而这难为事总是接连而至,两年未出,前朝天子驾崩,当时的那位阁老,催促得紧,”阿珠清清嗓子,搬了官腔,学了那太监话音:“今日恭至~望兴献亲王之后长子即刻前往京城~”说到这倒是逗笑了她自个,想必当初上门听旨她也伴在旁侧,印象深刻。
“长兄一走,我们家落了个清静,家中无男丁,亲母不知受了哪方教化,日日颂经论道,欲是有追随先父臆想,家姐又多生得体弱,自我记事便从未离开床榻半步。我能有什么活呢?我啊,就干脆随了亲母的心意,跟着她写经注释,随着她皈依道门,但我与她不同,她盼得与家父同去仙游,我却只希望那朝中长兄归返,有时甚至异想天开,这前朝天子是不是贪乐诈死,只求让我长兄接上这朝政,拆了我这家,还是天真得很呐!”
“又过几时,待到那农收十月秋,抬头望着当空皓月,却也落了愁,好在不久后便有京城黄布锦书一册,家兄要接我们赴京一聚,那时我是真高兴得很啊,哇哇大声跑遍府中上下,就连三姐都喜不自胜,让我携了她下床读字,多吃了块蛋黄月饼。”
“但等到了京城,我才感叹,这来此,改变的不止是家居与乡土,当我看到那黄袍加身,一人之上的兄长时,我竟不认识了他,此间分别许久,那时儒情风度少年郎,如今却是双目黠光皇上卿。”
“亲母自是不知何时有了太后之名,便舍去了那道家礼仪,每日寄情于金衣粉黛,出入需得香车马居,吃用皆讲不厌精细,偌大个府,只剩得我处厢房还留有三清画像,我也知道,这旧时岁月,便是吃再多斋饭也求不来了。”
“家姐身体却是没曾好过,舟车劳顿,又染了风寒,宫中太医就没有一日是不往家中赶早的,时时命苦,却无得静养,来时二年便跟了状元好人家,左右皆贺得喜,我怎会看不出她脸上敷铺几厚胭脂粉层饰去的泪相?待到我送她嫁进门,脱手新婚,便也脱手了这亲亲骨肉,她只咳了两声,望我一眼,就入了高院青墙,锁闩了乌金木门。”
“身位低了,福份也就低了,前年那些宫廷太医,如今却得求着上门,经年累月吞下帖帖苦药,纵是仙人也发了疯,终有一日,她再也忍受不住,泼撒了药汤,砸烂了药碗,叫唤得一声‘我没病’,便再也不许旁人近她身侧,婆家没法,只求得娘家出点人情,亲母却言:‘嫁出女儿如覆盆之水。’眼瞧着日日削骨刨肉,只得我上了门让了回来帮扶养身,除了我日日喂她吃饭,替她洗漱,府中上下是个个避之若浼。”
“这家姐许是有了福遇,养生一哉气色回朱,不仅吃得下饭,也认得出人,我道是三清祖师保佑,欢喜出泪,虽失了长兄生母,如今还留个长姐伴我,也算是天大造化。要不是那婆家邬氏……一日来我家中,却道了‘病已愈’,要送回去冲冲喜,快些留下子嗣,长兄不知其中,只下了批,那道旨意我是听不进半句,只记得一个‘准’字。”
“离别那日,就像那时的出嫁之日,我竟触痛了心,只觉此生一别,再无相见,当下讲什么皇家姿仪,讲什么大家风范,我苦苦哭喊着不要带走姐姐,不要带走姐姐,死死扳住红木花轿,已是太迟,家母下令只将擒住我身,便不再露面,我还未死,却已活生生受了两次离别之苦,见不上亲眷最后一面!看着那远去人群,慢慢缩将成一个黑点,我恨不得自己当下哭瞎双眼,不再看世间万物,只愿记得她一面笑颜。”
“不些时日,断了联系,我也不再牵挂,兴许是过好了呢?没有消息不也是好消息?一日家中下人闲话,我生觉得蹊跷,忙去追问,谁知便是晴天霹雳,我整个人站着昏将倒地,唯一的姐姐已于上月薨逝。”
她已与自己和解了罢,再说此事竟神色不变,却是坦然。
“再说我那长兄,啊,现在应叫声天子,居了他那三宫六院,仅留得佳节才可见上一面,我便求了宫中能者,教我礼仪出入,教我掌筝起舞,只愿在那百官朝宴中给他争得一席脸面,让这座下知晓,当朝皇帝还有个好妹妹,他还不算个孤家寡人。”
“可我这般努力,又有谁知我用心,前些时月,也不是黄道吉日,他召了我入宫,我倒是心悦,以为是旧时兄妹叙旧情,谈旧事,可他却说出那话,什么……女大当嫁!”
说到此,阿珠低得头,缕缕青丝封了脸相,也怕是封了心脏。
“你知道吗,赵公子,他说得好有道理啊!我竟驳不出一句,我只要下嫁朝中重臣,便可为他坐落庙堂站稳脚跟,又可为我寻个着落,寻个下家,我驳不出一句话啊!哪怕一句啊!他旧时说得护我,说得宠我,却来一句‘还有此事一说?’我能与谁说去啊!莫非我得跟人说是,我要被自己亲哥哥当成箍紧他朝政的手段,就这样当成贵价筹礼送出去啊!亲哥哥啊!”
阿珠紧紧攥住赵明松身子,怕她自己掉了去,也怕赵明松甩了她。
“罢了,这个家,也许从那册圣旨降下,便已散了。当下我也没得做主,他们几个已为我找好了郎家,此刻正与当朝大臣开的酒楼一聚,我虽没得选择,但也总有得权力见我未来郎君一面吧?我筹划得满,于今日时前往那鸿华庄,可探至底也只打听出他们今日不在客房,到晚上才有一场酒宴,本来是走空一场,路过本草药铺却也生得一计,我只要提前下药,夜半再出岂不一样?可恨那药童,却说自家正经生意,不干那吃人黑店歪门事,只将我气得很啊!因缘际会,竟遇着了你,如不是今日遇你,我还不知这事怎得办好。”
阿珠撩开发丝,借着月光,就如那时的秋收十月,她望着月亮,眼眸得了明光,却无再存有任何念想。
“阿珠姑娘,我们到了,此处灯火通明,就是那鸿华庄。”
赵明松不想沾了这风情,没等阿珠应答,便把她放坐在了房顶上。
阿珠也知了他的意思,只是拍了拍身上尘灰,无再说其他留话,转眼去寻她的“命定郎君”了。
只剩下了我陈景昇,颠簸数刻,听了故事,留下了半条命,还得看着楼下这群崽种大吃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