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间……
钟源到冬藏前。
神盟,戒律堂。
“记住,
第一,不可对先贤不敬;
第二,不可贪婪索取;
第三,不可泄露所见所闻。”
万夏刚读完几十页的注意事项,结果临进门了才告诉他只用记住前面三条就行了。
不是、司罪的继任随便点就算了,注意事项写的那么恐怖的戒律堂也这么省的吗?
“那是盟主用来调侃新人随便写的,习惯就好。”引路人习以为常地说。
万夏盯着手里厚厚的文件,觉得这个世界完了。
戴着琥珀色面具的引路人领着万夏穿过厚重的大门,晨曦穿过石柱照进长廊,哪怕今天是本不该有阳光的阴云,高耸的廊柱顶端雕刻着支撑穹顶的受难者,庇护神圣之所安然不动,渺远的、似有古老的钟声回荡。
“叫万夏是吧,有决定好想要什么了吗?”
“诶?是可以随便选的吗……随缘吧,能拿到什么就拿。”
“功法秘籍对你应该没用,我推荐你选一号门的第32号藏品,那是紫竹市上一任司罪的遗物,当然你也可以先看看其他的,或者借阅些书籍,你有三个小时。”
引路人在尽头停了下来,手抬到胸前让他如同一个布道的神父。
他指了指后面的八扇门,“我会在这等你,当然如果你想赖在里面不出来,我不介意进去。”
“这些门有什么讲究吗?”
引路人思索了很久,在考虑清楚什么能说后开口:“「慷慨」、「贞洁」、「勤勉」、「宽容」、「温柔」、「节制」、「谦逊」,第八扇门是为了敬重「真理」而额外设置藏书室——「知识」。”
“不应该称为智慧吗?”
引路人再次沉默,并非不能回答,他自然会解答后辈的所有疑惑,只是不知要用何种表述才能让他理解。
“因为我们不能为其赋予神性。”
是不能,还是不敢,其中深意,言尽于此。
万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往象征慷慨的一号门走去。
又是如同刚才的长廊,不同的是一侧的墙上陈列出了一件件器物,给人一种空间的错落感。
万夏一件件略过去,找到了第32的藏品。
一个十字架项链,挂在一柄矗立的石剑上。
编号:1-032
“追忆”
拾起项链,万夏感受着手中冰冷的质感,戴着胸前,继续向前。
尽头,依旧是一样的大厅,依旧有些许改变。
旁边没有了七扇门,只余下一扇用以回归的门。
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座神圣的石像——有黄金从他捧起的手上落下,侏儒在他脚边将黄金捡起,拿到一个却不满足,还要从他人的手中夺取。
在神像的底座上刻着:“慷慨撒下黄金诞生了贪婪。”
这就是他们说的先贤,难怪说第八扇门没有神性,怕死前七扇都有吧。
万夏抚胸行礼。
·
万夏离开戒律堂后。
引路人摘下面具来扇风,对站在身后阴影里的人说:“我说,其实没必要搞什么‘神秘感’戴面具吧。”
叶明从中走出,还不忘撮一口快乐水。
“废话,看完神像再来看你,傻子都能看出来俩玩意儿特他妈像,不要仗着会那么点认知扭曲就把所有人当智障啊。”
叶明说:“再说,我这不是为了给你创造修行的机会嘛,知无不言的‘慷慨’大人,要真想塑造神秘感我为啥不把‘节制’给拉来,嘴上拉链一拉,‘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诶!保准把新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慷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叶明,“你……不做人这事还是你擅长。”
“总不至于要我自掏腰包让你去做慈善吧,可能吗?可能吗!”
叶明赶紧喝口快乐水压压惊。
“慷慨”一脸天真无邪地说:“为什么不能呢。”
糟!有人想动我钱……才怪!
“想什么呢,你指望一个吉祥物帮你掏钱。”
钱全是组织的,我一分都没有。
“你可不是吉祥物啊,你……永远都是大家追逐那道的光。”
“莱茵,我已经不被允许向前了,我的天赋、我的路,到这里……便是尽头。也许这大概是竹白选择离开的原因吧。
也许我还可以拼一拼命,但你知道吗,我抬头看去,只有无穷的绝望,周简有时说的很对,在面对那样的家伙还能坚持的他们,也许早就疯了。
我们啊,都是虚假的伪物。”
·
神盟,黄昏监狱。
“听说了吗,神盟那帮杂碎又派了个‘送死的’来了。”
一些神盟成员会被安排来黄昏监狱锻炼生死搏杀的能力,囚犯表现好可以获得一定的减刑,甚至释放。
这变现好不是说陪下来的人打好了,而是将对方打死,活不下来的就该一早离这远远的,致使这种试炼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因此囚犯们把这群大少们称为“送死的”。
“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下,几个囚犯开始打赌这个人能坚持多久不死。
几个守卫敲了敲铁栏,“都给我安静!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要做什么了。”
囚犯们虽然气愤,但不至于公然和守卫对着干。
迎进来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崽,守卫将门拉上,没有丝毫有待。
杀人可以,但得守规矩,上擂台。
“那个、我是来……我是来打架的。”
慕小白弱声弱气的说,看起来就像是不知从哪个富婆那溜出来的小奶狗。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几个魁梧的男人已经迎了上去,推搡地把慕小白挤到墙角。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来打架的,不仅知道,我们还知道你一定会被我们打死。”
“我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干脆别打了,脱了裤子和我快活快活,说不定可以饶你一命。”
一个满身肌肉的光头佬摸着下巴打量着慕小白的裆下。
“哈哈哈。”
“死光头佬你别恶心我,要我说这家伙就给让我给他开膛破肚!”
说话的人手上染着脓水,指骨被替换成了刀刃。
慕小白满脸抽搐,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里的气味氛围熏到呕吐,“好说好说,都好说,我可以帮你们减刑的,求你们饶我一命。”
一群人对视了几秒,纷纷捧腹大笑。
“哈哈,笑死我了,都到这份上了他才开始害怕,这小鬼不会不知道规矩吧,规矩啊,就是让我们把你打死。”
“小子,你要和我们中的哪个打啊,说不定能给你个痛快。”
慕小白被压在墙上,后退不得,“那个、有,有名单吗。”
“名单我们这没这玩意,我们只有编号。”
都是进大牢了谁还有个合法的身份啊。
角落,一直沉默的大块头男人起身。
“他归我了。”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膨胀,仿佛活着的野兽本能地渴望鲜血。
见他开口没人再争论,没趣地让开,大块头嘴角勾起。
“啊、啊,你就是我的对手吧,来、来吧,请、请轻一点。”
慕小白战战兢兢地被大块头拉了过去,推上了封闭的房间。
牢房外守卫不屑地收回视线,对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
安雅疑惑地看着里面,慕小白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
房间内,大块头拉上门,狞笑着回头,思索着要怎么摧残这小奶狗。
可房间内慕小白的气息却突然一变,浓浓的恶意自那具人之身体里溢出。
慕小白斜眼睥睨着敌人,自那漆黑的瞳孔中,仿佛能看见无数被人类本能的恐惧的绝望之物。
那份恐惧的气息凝成了实质,自空中垂向地面,平铺开来黑色的泥沼。
如同找到了玩味那般,他笑了。
「移动深渊·恐惧之瞳」。
那一瞬间,大块头双脚一软直接摔倒在地,脑子里只剩下逃跑的念头,拼命地用着还能动的手爬向门口,可唯一的门已经锁起,被自己断绝。
“怪物!怪物!”
在大块头哭爹喊娘的叫骂中,慕小白向他走来。
他拼命地拍打着铁门,“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门被打开了,说明战斗已经结束。
“哈,大块头又是这么快就把人给玩坏了,要我说他就是不会享受,那帮杂碎怎么可能真的放我们出去,还比如虐杀他们的人解解愤。”
就在囚犯谈笑间,出乎意料,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扔了出来,在还能辨认出是脸的地方有眼泪和呕吐物。
是那个大块头。
慕小白站在门口,脸颊染血,交叉十指就像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人畜无害的脸上挂着笑容,像是十岁的小孩收到了新玩具那样喜悦,琢磨着这么拆才好玩。
恍惚间传来一阵幻听,就像是过年时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对你说:“孩子还小,你就给他玩一下呗。”
宛如由恐惧化作实质的黑色物质在从房中蔓延而出,让人本能地颤栗。
一时间牢房内炸开了锅,有的在叫骂,有的在逃窜,有的挥起武器上前,守卫在房外警告,但毫无意义,移动深渊已经将这片空间隔离。
“怪物、怪物,放我出去”
“杀了他、杀了他。”
喜欢刀的,就把刀抢来杀死。
扯住那个手指上装刀刃的,撕开他的身体。
血腥中慕小白的笑意越发狰狞,嘶哑着屠杀着一个又一个冲上来“送死的”,不过这回送死的人成了囚犯这一方。
·
安雅进门,所有囚犯都以最合适且最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了。
慕小白站在一具具尸体中间,望着自己的手掌,有脓水染上黑色从指尖滑落,黑色的长发还在不断生长,如瀑布般倾泻撒满地面。
苍白的面色上漆黑的死眸如同神明般给予人难以克制的恐惧,不、那双眼根本没有丝毫神性,有的只有深邃到如同连接着深渊的死寂。
“你这能力越炼越邪乎了。”安雅被慕小白那邪魅的笑容盯得心里发毛,“可别那天给什么鬼东西同化了。”
“不,安雅,我现在感觉好极了,它给我带来了力量。”
“每一个人失控前都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选择加入原罪,你原本是我们当中最怕死的那个。”
原罪。
正如每个组织有光的一面,就会有暗的一面,如果说司罪是司掌罪责、公正的人,那么原罪就是它的暗面。
原罪专门行走与黑暗施行不义的一群人,是与美德背道而驰的职务。
这群人的力量才是神盟得以成为继尺恒之后当世最强势力,在尺恒王庭覆灭了六十年后的今天,唯二能与忘仙抗衡的组织。
“怕,”慕小白收起蔓延的“恐惧”,背靠着墙长发贴着黑衣,“现在也会怕的哆嗦,但那没用不是吗,你是我们中最强的,可以前的你不也一直在逃避吗,最后……又留下了什么?”
“不知道,”安雅无所谓地耸耸肩,抽出一根烟点燃,“不想去想了。”
“安雅,我不想再逃了。”
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不去提及那个死去的男人。
“没想到竟然是万夏那小子上任,还好我提前跳槽了,不得不说周副盟主手下的福利可比叶明那家伙好多了,干点脏活、三天一休、工资日结、五险一金……天哪!我以前到底活在怎样的地狱里”
慕小白掰着手指,不由地怒骂一句叶明无情压榨打工人。
“毕竟是高危职业。”安雅吐出青烟,说良心话她刚刚确实有那么一丝心动,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清楚周简的性子内里比叶明可恶劣不少。
和那种恶魔比起来叶明这点劣习简直就是天使,去了原罪还不知道被退去做什么任务呢,一纸合同就是卖身啊。
安雅不会想有一天自己要杀死自己曾经队友的。
慕小白说:“你比万夏更强。”
“算了吧,我都自毁根基了,难道还要腆着脸往上?”火光逐渐烧到尽头,安雅将烟头摁熄,“我累了,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我只想攒笔钱买座皇宫回家养老。”
慕小白觉得自己差点被空气噎死,“你那叫养老,纯粹是公主梦吧。”
安雅微笑着看着慕小白,这回轮到他心里发毛了,赶紧乖乖闭嘴。
“我来是通知你个消息。
——盟主说给我们个报仇的机会,
只有这一次。”
·
紫竹市,神盟分部司罪办公室。
“就是这样,我们掌握了钟源的新进路径,并决定在冬藏市旁阴……咳咳,我是说进行一场伏击,盟主说:‘这次之后过了就是过了,不得再追究钟源的责任。’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冷轩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狠狠攥紧,当初那一战他是最没用、也最先倒下的,事后只有无力和自责。
他亲眼看着万夏背起司罪的重担,一次又一次地去质问盟主,没什么不追究钟源,没什么不允许他们报仇。
最后在不知道多少次后,盟主才做出了这最后的让步。
而自己却只能看着,什么也帮不了。
大家都在变强,只有自己止步不前,也许是时候放下枪重新来过了。
铁狼拍了拍冷轩的肩膀,“不用太担心,你的伤还没好,这次不用正面作战,打假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铁狼抓过一堆废铁,扔进嘴里咀嚼起来。
“真羡慕你啊,只要消化金属就能恢复。”
铁狼憨笑了两声,“俺也没啥能耐,吃多了杂质还容易重金属中毒。”
“是啊,傻大个除了一身肌肉一无是处。”
“安雅!铁狼大哥关键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安雅撇了撇嘴,“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见安雅这样万夏只得头疼。
慕小白莫名从两人的对话中闻到一阵酸味。
咦~
慕小白趴在桌上,看着万夏在地图上补充着一个个细节。
看着还挺像回事的嘛。
“虽然在坐的各位有些已经不在小队任职,但这仍是我们神盟的一个联合任务。”万夏瞟了一眼慕小白。
慕小白视线飘忽,吹起了口哨。
就像正开着会,正讲话的头目停下来冷不防地来一句,“在坐的都是自己人了,除了某个二五仔。”
然后下边的直接配合来个摔杯为号,进来百来号扛着枪的西装好哥哥,再来个人怒喝一声“弄死这个叛徒!”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否认三连瞬间从慕小白的脑海里飘过。
慕小白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陈述道:“我,慕小白,没有背叛组织。”
万夏当场把他摁进水桶里给他洗了个头,“戏怎么这么多呢你?”
“好了,对于王徒老大的死,我们都很痛心,但我相信老大用命换我们活着不是让我去送死的,我并非无法理解盟主与钟源放下干戈的做法,我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去抚平这份愧疚,我相信,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万夏想说些什么振奋人心的话,可憋了半天也没别出来句慷慨激昂的话来,“那就……就……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好!”众人齐声,掌声雷动。
距冬藏市二十公里。
钟源风驰电擎地飞向远处的风墙。
一道讯息发来,钟源放慢飞行速度,瞥了一眼窗口。
“靠!叶明你个***。”
钟源落地,那声谩骂已然消散在风中。
“叶明那家伙玩不起就算了,气急败坏了还派人来阴我。”
钟源看了看一落地就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四人,确切地说,还要算上一公里开外的冷轩。
多么熟悉的阵容,这是拿我当磨刀石用了吗。
“唉~孽缘咧。”
百米开外,四人便已严阵以待,封住四角,不留任何逃跑的缝隙。
“打一场吧,前辈。”
钟源叹了叹气,看那架势不是说两句就能劝回去的,你把别人的老大哥给干碎了还指望别人能给你脸色看。
钟源名言:能动手就别嘈嘈。
钟源舒展了下身体,看着并不强壮的身体内每一块肌肉都排列的都恰到好处,每一根神经都合理的运作,一个懒腰的时间,就仿佛将一台战争机器唤醒,轰隆作响。
“打生打死,血泯恩仇。先说好,打完我可不负责哦!”
钟源深吸一口气,便在周遭掀起旋风。
西北有龙,口衔火烛,翕为风、呼为云。
兽绝·吐纳风云。
随着一气呼出,铺天的云雾蒙蔽了视线。
白雾中,慕小白自觉眼前一道黑影袭来,随后是一声枪响,白金色的子弹洞开云气,让他得以看见快到不可思议的钟源。
凋零的气息自他们那双深邃的眼瞳中散逸,身躯正在被这移动深渊渲染成深渊的延伸。
首先是四肢,化作黑色,如同戴上了一副黑色的手套。
慕小白甩出一道实质的“恐惧”,那道“恐惧”以诡异的方式炸裂,接着恐惧之瞳的领域倾斜向钟源。
诡雷!
·
“钟源是一个十分谨慎的对手,他不会因为对手太弱而采取散漫的态度,恰恰相反,他会最迅疾的方法解决最弱的敌人。
那个人就是你,慕小白。
不要反驳,他对我们实力的判断还停留在两个月前的那场战斗,排除冷轩你就是输出垫底。
冷轩,到时候就看你的了,你必须在这时为慕小白争取到反击的时间。”
开战前万夏如是说道。
毫无疑问地推断正确。
·
战斗继续。
移动深渊·恐惧之瞳的领域还在不断地张开,黑发伸长如瀑布撒下,垂落在地上竟如泥潭般蔓延,将万物都染成衰亡的黑与灰,如果这份力量来源于神明的话,那称现在这种状态为神降也不为过,那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却如白日般耀眼,万物间仿佛只有那双眼在闪耀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