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近迟日,云麓山庄院内的海棠树竟然开满了花,岑绍穿着一袭暗红色大氅深坐树荫之下。他不再年轻,如今步入而立之年,身子变得消瘦很多,脸上的愁容也是终日密布,予人萎靡不振的感觉。
亦可说悲凉,而这种悲凉就像云麓山庄的落叶,不拨开小腿下的乳雾就很难看见。这股不示外人的愁色,对于每日侍奉左右的几个仆人来说,倒是司空见惯。
曾有人问,“庄主家财万贯,为何整日愁眉苦脸?”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兴许只有整日跟在庄主身边的那个叫阿蛮的仆人才知道,但他的地位和庄主没什么两样,没人敢问这种问题。——他就是当年陪同岑绍一起走进梓人氏委托工程的小厮,如今已经长大,年方二十有几。向来不爱言语的他,总是站在岑绍身边察言观色,久而久之,这个仆人总能明白主人的所思所想。
此时,庄主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阿蛮便开始吩咐其他仆人抱出珍藏在藏阁之内的几件玄器。几个仆人如命,在他们身边一去一回,去时两手空空,来时则递上一件玄器。
那座藏阁虽不大,却很严密,墙体是花岗岩筑就,亦无窗棂,密不透风,据说门上的铁锁还被炼士加了禁锢,而那把开门的钥匙一直由阿蛮保管。从这点上看,庄主对这个仆人很是信赖。
岑绍平日里不苟言笑,每每接过兵器时,却会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有再度放下时,氐惆才上眉梢。
仆人们一阵忙活,共拿来六件玄器,此时都被岑绍摆在面前的石桌上一一陈列。仆人们做完差事主动退下,不用说,他也明白,这些年所购买过来的玄器都已拿出。看着这些玄器,他脸上的愁色愈发凝重,目光像被一种引力牢牢勾住,难以转移。
“穆阗锤,武闿斧……伏摩圈,马弓刀……”
岑绍一一念出玄器的名字后,目光游移至两柄长剑,此时凝重的愁色略微舒缓,便拿起来反复端详着。
“青霄,韩霜……”
两柄很长的剑朴实无华,看起来极为普通,买来的时候,却是花了很多银子。看着岑绍拿着两柄长剑发呆,阿蛮已知原由。
“青霄”和“韩霜”,为两柄长剑的名字,皆属化内玄器。这两件玄器不同于其他四件,岑绍每次欣赏这些玄器的时候,总会对青霄和韩霜偏爱几眼,但琢磨了上千次,始终觉察不到特别之处,甚至觉察不到剑中是否具有灵气。
“灵气”这东西,惟修炼者可察。修炼者和读书人很像:人读书,才称读书人;人修炼,才称修炼者。两者相似在于勤,区别在于形。
书是有形之物,所有人都能读。
然而修炼,修的则是炁,为无形之玄眇,乃宇宙万物之生成,存乎天地之间,亦是包罗万象层出不穷。方今为人所吸纳的称为“玄气”,不为人所吸纳的称为“灵气”。至于如何感悟这种无形的炁,还须具备一块名为“灵骨”的感官。正是有了这块感官,才能吸纳无形之玄气,进而化为玄力,摧动天地浩瀚与无穷。
灵气虽不似玄气那般为人所吸纳,却也能够被觉察,以及运用。譬如修炼者利用富含灵气的材料制作成玄器、法器、符箓、灵物等等制品,依然可以发掘其中的奥妙。
但是,没有灵骨,灵气亦如空气般飘渺难觅。
“灵骨”这个词语并不新颖,很早以前便经常使用,用途广泛,亦去形容人,譬如:你真聪明,乃具灵骨。
听上去十分风雅,从不计较对方是否真有灵骨。
到了现在,这类措词用法还须谨慎,要是运用不当,不免引来误会,——因为有些人真的长了一块灵骨,而有些人真的没有这块灵骨。
这块特殊的“骨头”与生俱来,岑绍出生时,便被宣告不具灵骨,但有胳膊有腿,不算残疾,没什么打紧。然而年复一日的成长,似乎缺少一块灵骨,便永远无法看见人间最美的苍穹。无法全视山河的波澜壮阔,这种沮丧之色,久而久之酿成心病,无法根愈,整日忧郁不得欢。
每次对着玄器观察,岑绍总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几度怀疑买来的玄器全是赝品,于是请来很多位面居高的修炼者进行鉴定。这种揣测很快就被推翻。待那些修炼者鉴定完毕以后,近乎每个人都被剑中所蕴含的灵气所震撼,并一致说道,“是玄器无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