啮齿动物受了惊,叽叽叫着钻入一旁的岩石缝里逃走。
黑色的锋利手甲抖落泥土,五指张开,又缩了回去,片刻后,一团漆黑的烟雾从被撑开的洞口里渗出,扩散向空中,又违背重力下坠,落在土地上,逐渐聚拢成实体。
熵骑士双脚落地,半截披风在身后翻飞。云层飘远,月光逐渐攀上他光洁乌黑的盔甲,照亮他手中的椭圆形物体。
那是一个近似两枚鸡蛋大小的纯黑的椭球,黑里透红,表面坑洼,以气室与顶部连线为轴,左右对称分布着两节能够连接在一起的圆弧,仿佛一只眼睑闭合的眼睛。
“哎呀,真是可惜。”
他的头盔严丝合缝,就连声音都附着上了粗砺的金属杂音。
“离破壳只差一步之遥,现在却变得这么小。”
骑士两步走出塌陷坑边缘,他脚下的影子膨胀变大,不断延伸拉长,抓握并拨开阻隔月光的树枝。他将那枚卵举向月亮。
“虽说本质上是我的半身,但你可真没用,一个人类都牵制不了。”
透过月光,原本漆黑的卵壳内部浮现出多条血管,每一条中都鼓动着人的鲜血,盘根错节,围拢着中央蜷缩的胚胎。
“生物的大脑注定无法抵挡‘血脉’与磁场所带来的美妙影响——深陷幻觉的泥潭,任凭是谁都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他忽然将黑卵攥进手心,声音变得愉悦而高亢。
“不知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滋味如何呢?仿佛回到从前,不是吗?那些孤儿因谁而死。
“啊,真是可怜,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哈哈哈哈哈——!”
骑士突兀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站在月光照耀的林地里笑得直不起腰来。肩甲磕碰,与头盔内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合奏,为他原本柔顺的声音蒙上了一层邪性与蛊惑的色彩。
“只知追求真相之人没有资格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我亲爱的孩子。”
他笑够了,重新站得笔直,面朝月轮,张开双臂,仿佛将满月抱进了怀里。
“我浇灌你鲜血,使你蒙受苦难,只为了铸就你的蜕变与成长。期待神性充盈你胸膛的那一天降临!”
骑士高声昭告。
“我祝福你,一切愿望都将实现,即便结局并非你所愿。”
随后,又把双手贴在胸前祈祷:
“比亚(阿门)。”
雪鸦站在雷杉树高耸的枝干上,观摩这一幕。它黑豆似的眼睛倒映骑士漆黑的身影,风一吹,那团影子便散成一捧烟雾,融进了空气。
雪鸦惊起腾飞,在树冠上空滑翔,横穿过满月巨大发光的圆盘。
“卟”,苍白灯(astral lamp)熄灭。
亚伦·席拉坐在医疗院的病床上,破碎的防护服被扔进废物处理桶,护士替他的手腕清创,涂好烧伤药膏,又缠上绷带。
伤口处理好后,护士在他手心里放了两片消炎药,看着他服药,便端着托盘离开了。
她走后,亚伦便将藏在舌头底下的消炎药片吐进了垃圾桶。
灵媒拎着手提箱走进盥洗室,在隔间里换了身衣服出来。箱子里只有单薄的衣物,一个月前,维也纳斯的晚风还没有这么寒冷,他不得不将两件贴身的衬衣套在一起,披上马甲,又把能裹住脖子保暖的高领巾绑上,从后门走出医院。
夜晚的城区街道上秋风萧瑟,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在森林里把胃吐空,现在却不饥饿,而是本能地开始向往一个温暖的地方——一家即便在宵禁时期也全天营业的酒馆。
于是他便找到了这么一家酒馆,位于老城区一条偏僻的窄路尽头,开门就是一股陈旧木头发霉的气味。他拎着手提箱坐上吧台,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店里似乎客人零星,他没去看。
没等亚伦开口说来点什么,手上满是疤痕的中年人便从吧台里端出一小杯松子酒推给他,他毫不忌讳的一饮而尽,酒精烧暖了食道跟胃袋,其中还包含空腹喝酒的烧灼感,让他终于清醒了些。
亚伦长舒一口气,用手指敲了敲吧桌:
“再来一杯。”
调酒师拧开酒瓶的瓶盖,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这儿不该欢迎一个拜环教徒,更不该欢迎一个给布拉泽做事的遥望谷灵媒,亚伦,你最好喝了快走。”
这会儿,劣质酒的味道顺着食道翻了上来。灵媒知道调酒师在下逐客令,于是他学着他的口气说话:
“拜托,亨利,帮帮忙,给我一瓶更像样的、用橡木桶酿的酒,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次货口感很差,像加了苦精跟酒的醋。”
“你舌头可真灵。还有,我是查理。”调酒师干巴地说。他从吧台后的酒柜里取出一瓶棕色的麦酒,往独酌的小酒杯里倒,“我不打算多事,刚才那两杯,算一杯的钱,当我请你的,喝完赶紧走吧,你在这儿会干扰店里的生意。”
宵禁时期,过了饭点哪里会有什么生意。亚伦夺过那瓶酒,拿起一旁倒扣的古典杯,直接往里倾倒。
可无论如何,他说的对。这里不是布拉泽,亚伦·席拉这个名字与拜环教绑定,他们在这片森林里便是“异类”的代言,他在维也纳斯郡没有容身之所。
不记得什么时候,他喝够了,便拎着行李箱推门而出,门一关,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就消失了。酒馆里除他以外,只有一名调酒师。
刚取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在大街上几乎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因醉酒而神经迟钝。
亚伦·席拉——通灵者兼布拉泽历史上第一名灵异事件调查员,在遭到附身这二十多天里,弄丢了执法厅派发的荆棘纹章领带夹,跨境许可证早已经逾期,陷入一个无法回家的困境。
更糟的是,执法厅不会容忍他失联、旷工超过一个月。
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发送电报的地方,向狄露威姆的执法厅询问自己职务的情况。也许没那么迫切。
“咔吱”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是一张纸,一张寻人启事,失踪人员的名字是他的名字,联络人的姓氏则理所当然属于苏珊·威洛克。
路边的垃圾堆该是他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