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外,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方士正站在此刻空无一人的张秀身边,独自撑着伞。
“道长这卦算得准啊。”张秀在坐塌上赞叹:“说会有人去支援那丁完,就真有人摸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想看着那个方士,这人不能细看,他的皮肤看起来很符合年龄,但下面的血肉确是坑坑洼洼的,并且还缓慢地蠕动着,这人像是一个由万千蠕虫构成的妖孽,披上了一层人皮。
如果不是这人的来头实在是太信得过,他根本不会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方士谦虚颔首:“我入道的时候,老师就曾说过,学习荒术的起点,永远都是卜卦……百骸学派的除外。而正巧的是,我在学习的时候,是卜卦最好的那个。”
“原来如此,不过太重卜卦之道,倒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张秀随意地聊着。
“张老板怎么想?”那方士没有一丁点的生气,只是轻轻问。
“这样,很难让人一开始就相信你们啊!”张秀说出自己的想法:“对命数的窥探,只有当命数真正发生的时候才能应验,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有耐心等待到那个时刻。”
“其实不然,那是一次播种。”方士反驳:“这样当我们第二次出现的时候,那些困于命数的愚人会献上更大的敬畏。而只有张老板这样有耐心和勇气的人,才不会吃下这伎俩。张老板,你是要抓住命数的人。”
“哦?什么叫抓住命数的人?”张秀哑然失笑,这本是一句赞誉,但这并不只是让他开心,这赞誉太过宏大,有种凛冽的恐惧。
能被这样称赞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并且,这个方士的坦诚让他有些不爽,张秀并不是不懂人心的普通黑帮,相反,他若非精于此道,绝不可能在天都成为一方枭雄。
所以他能品出来,这方士的坦诚不是因为臣服,而是以为优势。折让张秀觉得,自己并没有掌控大局,而是他手中的一具傀儡。
“就是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管他命数里写了什么。”方士还是很耐心的解释道:“命数向来是樊笼,你却不在其中,这样的人,人间的卦象是算不出你的命。”
“那得用什么算?”
“观星。”
“观星?”张秀从没听过这个词,东陆人不见星空久矣。
方士一手指天:“鬼雨笼罩东陆,故世人不闻此道,若是张老板有机会去北原,看一眼那边的夜空,你立刻就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世外的天穹,写明了时间这条线两端的一切,只有最好的卜师,才能看懂天空的语言……所以张老板,你不是俗人。”
张秀很受用的哈哈大笑,但这个话题依旧令他惊惧,就算不是俗人,也是凡人,关于命运的一切岂是他这样的人所能谈论?更何况,星空这种东西,隐隐让他察觉到禁忌的意味。
于是他话头换了个方向:“方才听道长提到……学派,难道荒术士还有很多分支?”
“不错。”那方士讲解:“在我学习荒术的地方,分为洞明,梦蝶,百骸,化生,以及我所属的腐草,共五门学派,各有所长。”
“腐草……”看着林地上方疯狂飞舞,发出震耳嗡鸣的飞舞蝇群,以及其中无数的莹绿光电,张秀点头道:“腐草为萤么,听起来都很令人神往啊。”张秀抚膝道,反问道:“道长却没告诉我,今夜您想得到什么?或者说,我有什么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方士摇头。
“那道长因何助我?”张秀缓缓问:“你不要点什么,我不放心啊。”
“张老板误会了,我所求的东西,不需要你给。”方士看到坐塌上的张秀身上绷紧的肌肉,哑然失笑:“我只需要目睹,就够了。”
“你要看到什么?”张秀沉声问,这装都不装了可还行。
“我方才说了,张老板是捏住命数的人。”方士解释:“而我在卦象中看到,今夜,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同样的人,你们会碰撞,而我要目睹的,就是这命数上的……搏杀。”
你他妈是来玩斗蛐蛐的?张秀反而暗地里笑了,另一个同样的人?这不只一场危机,说不定更是他的机会。
“你说的人是丁完么?”
“不是,不过他们应该有关系……要不一同去看看?。”
“可道长怎么知道,我想去跟那样的人搏杀呢?”张秀装作不解,回头去看方士:“我的目标只有那个丁完。”
可他的笑容凝固了,因为那方士竟然在他面前化作了一片蚊蝇,消失不见,方士手里的油纸伞啪地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
飞舞的刀光和暗射的小箭配合,高培迅速的清理掉了第一批来袭的黑衣人。
他舞了个刀花,清雪上的血甩开,在鬼雨之中划开一猩红。
直刀掠过凌晨前最黑暗时刻里愈发壮烈的鬼雨,仿佛整个东陆的雨在为他濯洗长刀。
其实丁完根本没射几箭,在辽东血夜他就有一种感觉,高培的家传刀法特别适合在人群之中搏杀,这是一种属于战场的刀法,干脆利落,与东陆武道崇尚的圆润优雅没有半分关系。
这是一种极致的刚猛霸道,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是巧妙一格,致命一斩,再侧身一闪,躲开接下来的进攻。
大部分情况下,一直重复这套动作,身边的敌人都会躺在地上。
仿佛一个杀敌无算的猛将,将自己一辈子在战场上拼杀的近身必杀经验总结出来的产物。
他一人,就如同一支军队。
丁完手指一松,小箭暗中射出,钻进高培身侧一个敌人颈部,紧接着那人立刻被高培反手一刀放倒。
敌人暂时没有继续涌来了,丁完一边用小刀切下几根长直的树枝削成箭矢,一边抓紧时间问高培:“你之前被送去何处,后面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