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在两人的注目下,赵斐似乎又要缓缓爬起身。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夏侯明煜黑着脸。
“那个血骨祠堂似乎能消化赵斐受到的伤害。”桓执皱着眉头观察着,兰台书生的阅读能力让他立刻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只要那个祠堂在,他就是死不了的!”
夏侯明煜当然知道这是荒术士的手段,转头问桓执:“你的白泽心法呢?”
桓执摊手:“龙气用完了,你看看着鬼地方,像是能汲取龙气的样子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夏侯明煜气得够呛,桓执不但没按照计划保住高培,这时候也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甩了甩手上的血,打算趁着赵斐还没缓过来,再去狠狠补几拳。“我就没见过打不死的人,无非是揍得不够狠。”
那边正在缓缓起身的赵斐却突然开口:“我的升仙典仪即将准备完成,你觉得你还会有机会?”
————
深黑的潭水中,血骨傀儡抓着高培朝着潭底沉去。
虽然被荒气侵蚀,但是高培依旧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水中下沉。
迷蒙之中,他感觉到了下沉加速,托住身体的水似乎消失了,他开始下坠,五脏六腑离开身体的感觉立刻包围了他,极致的孤独感随之而来,仿佛他被人间抛弃了,胸腔之中所有的空气都在猝不及防的坠落里被挤出,形成一道无意识的连绵呼喊。
又是那个梦境!那个在孤独中无尽坠落的梦境!
“食人则肥!食骨则瘦!”
“鬼雨千年!长生安有?”
无尽的嘶吼在他耳中响彻,这次听起来近了很多,像是有人在他脑后扯着嗓子绝望地喊叫。
但这次不一样,荒气侵蚀之中,他听得更清楚了,更多的内容传入了他的脑海中。
“南溟有归墟,其深囚龙伯。何以封天路,绝地通?”
高培并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荒气在他的脑海中震荡,无数不属于他的诡异念头和画面疯狂闪现,他无法控制心底的狂想,剧烈的头痛抽离着他所有的注意力和体力,蹭蹭外冒的冷汗被下落的风吹响不知何处。
但是下一刻,他不可抑制的看见了极远极远的地方,那是天地的分界线,被金红色的光芒照耀,朝阳升起的前奏。
而他正坠落的方向,厚黑的云层连绵成片,高耸的云峰和谷底交错,期间闪烁着蓝紫色的、迤逦的雷电河流。
云层像是天空上的平原,遮盖住了目之所及的整片大地。
当坠落从无目的变成有目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在巨大的惊恐和混乱中死死咬着牙,不像是自己在下坠,而是那片巨大的云原正?快朝着自己升了上来。
突然,天边亮了起来,他顿时忘记了坠落的恐慌——那片初生的,本该明亮和煦的阳光,像是一片密不透?的刀幕倒在他身上,他顿时觉得浑身的皮肤都被扒了下来,再浇上了混满盐的冰水!
是的,是冰水,随着阳光而来的是剧烈透体恶寒,带着极致的疯狂恶意,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探出头来,急不可耐的要将他彻底撕碎!。
但是下一刻,那层云救了他。
随着高培的极速坠落,那些沉寂的灰白色层云活了,表面激起滔天的巨浪,像是一道道高墙,或是擎天的触手,将高培包裹托举,阻止他的坠落,更是保护他不受那阳光的摧残。
抓住他之后,无声轰鸣的海浪云层立刻合并,在被云雾遮蔽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快的瞥了一眼那阳光的触须。
那光从地平线另一端漫射而出,像是漫天闪着疯狂金光的扭曲触手,正在奋力地扒开、钻入云层之中,朝着高培所在的地方癫狂的钻来。
一瞥之下,高培的心头立刻被极致的疯狂填满,他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的燃烧,那恶毒的火几乎要从自己的喉咙里喷薄而出,并且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目不能视,就不会目睹灭亡。”
云又一次救了他,近乎无光的昏暗湿润之中,水汽从他的鼻腔钻了进去,轻盈的从他心头掠过,吹走那些纷杂混乱的念头。
当高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几乎要沿着上眼皮抠进眼珠子里了,在云雾的包裹之中,他灵台清明,侵入魂魄的荒气消失无踪,每一寸血脉都通达而顺畅,心如赤子,宛若新生。
以及,他感觉到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但他却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疯狂的朝阳灌注到他眼中那一瞬留下的力量让他失明了,高培眼孔中沸腾着剧烈的冰冷燃烧,朝着魂魄里蔓延,恐怖的恶寒之下,他一下跪倒在地,遍体冷汗,疯狂怒吼着,本能的用所有意志来对抗疼痛。
但云层中的清明凉意依然在,缓缓蔓延着,与疯狂朝阳的残余对抗,像是辽东初夏冰凉的海潮。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着张开眼,模糊的景色出现在了眼前,清凉也从他的头顶抽走。
他下意识的抬头,头顶正上方不远处,那厚实而无边际的云层延伸出一座倒悬的山峰,正从他的头顶缓缓缩回那无边无际的云原上。
疯狂的余烬也已经消散,只在意识里激荡着,劫后余生的强烈恐惧随之升起。
云层之上那是什么?若说是太阳,那怎么会有这样子的太阳?若说是什么邪魔外道,得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取代天上的太阳?那种阴冷的癫狂,燃烧在心头的疯火,这绝不是泽被万物的阳春光辉......
而且那云又是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他应该在北大营军牢底下溶洞之中的深潭下,身边有一只可怖的血骨傀儡,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这还算得上是一场梦么?
高培缓了很久,终于开始环顾四周,他站在无尽的荒原正中,目之可及,大地了无生机,除了死寂和乱石,连起伏都没有,再无它物。
?灰色的雾气弥漫四周,沉甸甸的紧贴在大地之上,仿佛气化的铜锈——这是荒气!无边的、极度浓郁的荒气!
高培吓得立刻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死早死了,根本等不到自己......
突然锁链的声音传来,高培急忙顺着看了过去,下了一大跳,贴近脚边的地面悬挂着一个?黑色的骷髅头,上面带着莹绿的斑点铜锈。
浓烈的荒气正从其中逸散垂落,仿佛颅?之中有一个正在燃烧的沉烟香。
骷髅的五官七窍里,都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铜锁链,上面居然还带着丝丝筋肉和血管,细细看去,可以发现那些血肉都是鲜活的,跟?铜纠合在一起,说不好是?铜化成了血肉,还是血肉化成了?铜。
锁链延伸了一段就被血肉拧在了一起,期间血肉交错,还孽生着各式各样的狰狞?刺,高培的视线胆战心惊的沿着锁链看去。
那道铁链走向他的左手,穿过掌心,绕过手背,散入血肉之中,像是缝线一样时进时出,最终汇入了手臂外侧的靠近手肘地方。
高培看着这个荒的特征及其明显的造物,以及从梦中醒来后遭遇的一切,想起了在梦境之外他的左臂上有什么——那一对月牙状的伤口。
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澎湃的巨力,将他从梦境之中拉了出去,那种坠落的猛地再次袭来,仿佛整个世界离他而去。
——
徐慎用小环刀将中军帐门口的布帘挑开一个小口子,缓缓侧身走了进去。
也不需要搜什么了,地上的油布和毯子被拉扯到一旁,泥土上被人挖出沟壑,其中填满了腥黑的液体,组成了一副古奥而诡异的阵法,依稀可以看出是某种镌刻在青铜器上的兽面纹样。
而那兽面畸形的巨口之中,陈列着一副完整的人类内脏,正在腐朽,散发出刺鼻的异常腐臭。
徐慎认出,这是荒术士用来占卜的仪式,其中蕴含的荒气早已散去,没有任何价值了。
陈放文书的桌面,有很多折子和信件,他稍微翻了一下,觉得大体可以交差了,后续的追查也有了方向。
至于旁边那口打开的箱子,徐慎看到了被毁坏的重锁符箓,这不是赵斐打开的。
他盯着这个符箓看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缓缓拂过箱子边缘,灼亮的龙气从掌心闪过,把重锁符箓彻底焚毁了。
片刻后,徐慎走出来,递给铁御汗几个折子:“找到一些证据,其他没什么了。”
铁御汗看了看文书,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看过吗?”
“没有,这都是我随便拿的。”徐慎面色严肃的摇头回答。
铁御汗把手里的折子拍在徐慎脑门:“怎么跟桓执一样胡扯八道,没看过你会拿给我?”
叶阑珊臭着脸猛翻白眼,不知道是对徐慎还是铁御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