嗽月妖君眯起眼,对面的少司寇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窄袖的长衣,发间闪烁的银龙,五官轮廓一丝没变,可他就是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
身外化身伏在山石阴影里威胁地低吼,祝玄一挥手,一柄金光璀璨的宝剑悬在身前,他慢悠悠说道:“妖君,不必打了吧?”
嗽月妖君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惊骇:“你的神力……神力变了!”
怪不得察觉有谁跟踪,却没发现是祝玄,他怎么能变动神力的?每个神族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神力波动,往往不须照面,便可通过神力来分辨身份。天界当然有能模糊神力的法子,然而也只是叫人分辨不出,却不是像他这样,彻底变了一种。
祝玄笑了笑:“我若现出神像,妖君怕是吃惊更甚。”
嗽月妖君沉下脸:“怎么?又想英雄救美?”
祝玄瞥了一眼妖君腰带上的小木瓶:“咱们两个即便再打一场,彼此也都落不到什么好处,妖君,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疯犬居然说“做交易”,实在少见,本以为他二话不说就要开打。
“什么交易?你说。”嗽月妖君很爽快,他倒要看看疯犬能卖什么关子。
祝玄道:“妖君对神魂碎片如此执着,应当是想抽取其中记忆。相顾帝君殒命前提到天界大劫的真相,妖君所求正是这个吧?何必那么麻烦?问我就可以了。”
嗽月妖君冷笑:“你当我是傻子?”
祝玄不动声色:“妖君比我清楚,障火配合九幽黄泉水,触发不了真正的大劫。究其缘故,乃是因为缺了最关键的一项。我可以让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大劫。”
嗽月妖君目光灼灼,森然道:“此话当真?”
“信或不信,在你自己。我正好要往云崖川取一些九幽黄泉水,还要管妖君借几团障火,妖君或可与我同行,待见识大劫真相后,再把神女毫发无伤地还我。”
嗽月妖君想起之前也是祝玄一语道破真正的裁断缺了东西,何况,因着水德玄帝这些年一直徘徊生死交界处,自己手头的九幽黄泉水实在太少,借此机会多取一些也好。
他思忖良久,终于缓缓颔首道:“可以,我信你一次又有何妨?只是少司寇,你若骗我,小心后果。”
祝玄微微一笑:“那便成交,把神女放出来,或让我进去,我和她说几句话。”
这是什么得寸进尺的要求!
嗽月妖君怒目而视,可祝玄只静静等在原地,既不焦急,也不催促。
他知道,祝玄说要“交易”便是不想打,自己若执意不答应,这一战就在所难免,但自己并没有十足把握能杀得了祝玄,“疯犬”名号足以说明他的难缠,他若穷追不舍,才真是麻烦不断。
眼下肃霜到手,汲取帝君记忆才是最紧要的,在这里和祝玄拚命实在没多少好处。
也罢,反正神女锁在法宝里,岂是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嗽月妖君拔开小木瓶的塞子,冷道:“进去!只许说三句!”
话音一落,祝玄已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小木瓶。
小木瓶里灰雾迷离,肃霜安静地站在雾里,她还穿着那件染了血渍的雪白丝裙,神色淡淡的,似乎与之前在冬静间并无二样——除了唇角沾着的几粒茶点碎屑。
祝玄紧绷的心忽然间便松软下去,他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再熟悉不过的怀抱,紧密却不会痛苦,刚好叫她挣不脱的力道;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带一点桂花蜜金糖的甜。肃霜可以如前几次一样逼自己忽略掉这些,可她忽略不掉祝玄身上的神力波动。
他的神力真变了,难不成跟季疆一样,也是解开了什么术法,唤醒天帝血脉?
“那天我要是告诉你,妖君的跟踪妖术早已驱了,你是不是会马上走?”
祝玄贴在她耳边问,他的语气很平稳,靠近的心跳却像狂奔的小兔子。
肃霜被问得愣住,可是很快,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自责没有告诉她妖术已驱散,害她因着恐惧一直躲在冬静间,这才被嗽月妖君用计骗出去。
但即便她那时走了,素竹送来传音符,她恐怕还是会去的。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以,不要自责,也不该来救,从众生幻海离开后,他们就不该再有交集。不是想斩绝孽缘吗?她现在也觉得斩断一切挺好的,无论作为犬妖还是祝玄,他是她生命里最特殊的一个,无常的命运把他们拧在一块儿时,不是受伤流血,就是心痛绝望,是天之道的诅咒?还是情深不寿?
何必再迎接一场盛大的心碎?
她的沉默似乎让祝玄误解为害怕,他抬手在她发上顺毛似的摸,低声道:“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肃霜咬了咬牙,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推拒:“我没有……”
祝玄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话,他极快地往她怀里塞了什么东西,旋即慢慢松开双臂,低头凝视她良久,一忽儿像是犬妖在看着她,一忽儿又变成那爱端着架势的少司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