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天漏了,阴雨连绵不绝,已经快下了两周。
乌云像是腐烂棉絮般堆积在半空,灰暗低垂的夜幕上看不见半点星光,雨水从高处笔直地坠落,噼里啪啦地肆意捶打在林间的枝叶上,乱得叫人心烦。
荒芜的野草丛中,一条年久失修的老路若隐若现,蜿蜒曲折地伸向密林深处,疾驰的马车轰然驶过,铁蹄交错间泥泞飞溅。
李维从摇晃的黑暗中坐起身来,掏出上衣内衬口袋里的梅兰希顿球形怀表看了眼大致时间,然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马车的窗户。
真不愧是贵族老爷的东西,他心想。
虽然看起来是辆同样饱经风霜的老旧马车,但车厢材料的扎实似乎与那些曾经浮华的雕刻一样用心,李维坐在车里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有脚下车轮碾过石块时才能偶尔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还有多久才能到我的领地?”李维问道。
车窗一打开,荒凉幽寒的雨夜便挤了进来。
高大的落叶乔木密不透风地遮掩着夜空,如同肃穆沉静的巨人并肩伫立在狭窄的道路两侧,大雨瓢泼如注,枝头溅落的水珠像是一道道幕帘,天地间仅剩的光亮似乎就只有一盏挂在车厢外壁上飘摇的马灯,李维朝前看看不到去处,往后看看不清来路。
“已经在您的领地了老爷,但如果您是指您的庄园,没有意外的话,天亮之前就能到。”
回话的是雷文赫斯特男爵领的管家,一个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的鹰钩鼻老人。
他的身形枯瘦佝偻,络腮胡子下满嘴横七竖八的烂牙,几根野草般的头发零零散散地竖在脑门上,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沙漠里枯萎的仙人掌球。
此时老管家正在一边用手拉扯着涂抹过油脂的毡布斗篷挡雨,一边驱赶着马车在林间小道上狂奔。
“真是糟糕的天气啊。”李维将手伸出车窗,凉丝丝的寒意汇集在掌心,又很快顺着指缝淌走,远处的灌木丛里似乎有什么野兽在暗中窥伺,被惊起的飞鸟展开双翅,悄无声息地掠入更深的黑夜。
和这个世界一样糟糕。李维在心里补充道。
这是李维·凡·雷文赫斯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但他依然不是很喜欢这里。
钢铁、战争、宗教统治、火药、秘密结社、瘟疫......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口暗无天日的巨大釜瓮,欲望和野心烈火般地焚煮着,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其中浮浮沉沉,直至最后沸腾出粘痰般的脓泡。
李维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也确实情有可原。
不幸中的万幸是,李维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身份还算得上拟人。
尽管他的“父母”很早就因为生病接连离世,但多少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微薄的遗产以及【骑士】这个贵族头衔——在这样黑暗蒙昧的世界里,即使是没有任何采邑的最低等贵族,跟阶级地位与牛马难分胜负的农奴相比也是泥云之别。
如果当初李维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佃农的田间地头,剃头匠拿个生锈的刮胡刀就准备割他的手腕放血治疗,估计早就两眼一黑重开去了。
而更加幸运的是,就在前数周前,李维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边陲的家信。
信件的主要内容是李维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亲戚得了不治之症,如今早已魂归圣主,其治下有一块富贵庄严、古老深沉的男爵领地将由他来继承。
起初收到信的李维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还以为是某种类似于“我,秦始皇,打钱”之类的无聊骗局,但随信附件的公函令状、加利亚王国国玺印章、诺瓦第公国金印以及光明教会的祷告祝词则完全打消了李维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