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南城的天空漂浮的乌云像一层棉被,闷热的空气中带着咸湿湿的海草味,让人昏昏欲睡。
我味觉失灵之后就辞去了五星级饭店厨师的工作,听死党王兴海的话,盘下了一家位于南城石头街的饭店。
凭积蓄硬撑三年后,我终于在饭店的门上挂了“旺铺转租”的牌子。
我抱着招财猫幻想着财神爷降临时,一位戴着墨镜口罩的清瘦女人推门而入。
女人二十来岁,穿白色短袖牛仔裤,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连菜单都没看就点了份家常菜。
“蒜香茄子,少油少盐,不要辣。”
我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打烊了。”
“有生意不做?难怪旺铺转租。”
即使饭店举步维艰,我也不愿意承认我创业失败的事实,可当她说出口时,让我曾经五星级厨师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我陪着笑,像是陪着虐待我的生活,把生活举在头顶,被压得气喘吁吁。
她没有再要求我炒菜,而是站起来扫视饭馆内环境,把前厅看完了又来到后厨仔细打量。
我顿时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想转租我这个饭馆的。
我欣喜若狂,舌灿莲花,把餐馆吹成了日进斗金的聚宝盆,牛皮吹得天花乱坠,连我自己都不信,但为了能转出去也只好当一回奸商。
终于,她开了金口:“你这饭店打算多少钱转租?”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二十万,连设备和转让费,我一根筷子都不带走。我在另外一个地方开了家更大的,要不然我怎会舍得把那么好的旺铺转让出去?”
我一边吹嘘一边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终于,我想起来了。
她是陆扬,曾经住在石头街尾354号,和我家门对门,又是我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桌。
那时候我们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她喜欢蜻蜓,我经常捉蜻蜓给她,她欢喜得像个孩子,其实那时候她本来就是孩子。
我们成了同学们眼中的情侣,家长眼中的兄妹,后来她和父母搬去了上海,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后来我母亲的葬礼上,我才见到她的父亲,知道她当了国际名模。
我一阵恍惚,竟然没把她认出来。
她一直都在听我口若悬河,未曾打断,直到我停了下来,她才用清澈的双眸盯着我:“怎么不吹了?”
我尴尬地问:“陆扬,是你吗?”
“徐平哥,你终于认出我来了?茄子太咸,怪不得生意不好。你为什么从五星级酒店里辞职?”
我惊讶于她竟然知道我从五星级酒店辞职,更惊喜她好像没有从我的生活中离开,没敢说失去了味觉,编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理由。
“我和酒店经理磁场不对付,是我把她炒了!”
她接受了我这个不算理由的借口,和我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五年没见,当时你说让我等三年,你就回来……”
我提及了当初她离开南城时给我的承诺,现在我还保存着她临走时给我的红色发绳。
我觉得作为成年人,撒谎实在不妥,刚要说出失去味觉的实情,却听她平静地说:“我年底结婚,特别过来告诉你,你会参加的是吗?”
我先是震惊,接着是沉默。
她的一句话,让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有了巨大且不可逾越的鸿沟。
是否告诉她我失去味觉,已经不重要了。
我整理好心情,见她骨瘦如柴,俏脸嫩白如玉却没什么血色,便让她坐下来,说:“瞧你瘦的,我炖个鸡汤给你补补,小时候我常去你家蹭饭,你还记得吧?”
她嘴角露出甜美的微笑,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她随便找了个话题:“不用客气了,这些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她说的“一个人”是指我的单身状态,还是我父母都以离世,回答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
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想晚上来我家做饭,我给你钱,你带菜。”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没问题”。
她笑着走了,留我在饭店里凌乱,那个求着我捉蜻蜓的小女孩,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
晚上,才开着五菱宏光拉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和餐具到她家门外。
她家的院子被重新粉刷和收拾过,干净整齐,还有许多新搬来的盆栽,让整个院子瞬间有了活力。
她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翻墙进来,感受着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丝美好的记忆。
但我等了足足两个小时,陆扬始终没回来,我也没有她的电话,焦急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我身后。
“喂!”她突然喊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她是个女孩,二十出点头,鸡蛋白一般的脸蛋上毫无瑕疵,一件无袖的红格子连身裙下洁白修长的双腿,迷惑着我的眼睛。
在小巷子里的路灯下,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青春气息。
“你是谁?”我心声警觉,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哇,你买了那么多菜?正好我也没吃饭……”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十分熟络地将几个装有西红柿的袋子提起来,站在我家门口。
“开门呀……”
“你也没告诉我你是谁。”我说:“万一是歹徒绑架我怎么办?”
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问:“我俩谁是歹徒还不一定呢!徐平,我认识你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