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支客先生点燃扁担上浇了油的花穗,陆大力便按照先生的叮嘱,一手将勺子高高举起,在上门框上一敲,大声道:“爸,路上您拣好道走”,随后将另一手平托的扁担掷出门外。
炳德老汉的丧礼按照乡下的传统习俗,在支客先生和支客奶奶分工明确的张罗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待到出殡这一天,陆大力作为炳德老汉唯一儿子,尽管是认领的,责无旁贷打着主幡,在出堂那一刻,在街头一一答谢完父亲外甥、侄女婿等一干人等的三叩九拜大礼之后,陆大力拎起烧纸的瓦盆,在支客奶奶一声令下,将盆摔得粉碎,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爸”一边痛哭起来,随即吹鼓手手中的乐器及时响起来,敲锣打鼓声伴随着尖锐的唢呐声,将送葬的队伍驱动起来。
陆大力在小舅子的搀扶下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身旁是岳家庄大姐夫抱着编篓,边走边撒下一路的圆纸钱。回想起初次来到这个家的时候,陆大力时不时地鼻子发酸。
其实炳德是大力的姑父,现在的母亲陆贾氏是他的姑妈。他的生父贾俊山是一个少言寡欲的人,在另外一个贫穷的村子里,年近三十还未取上媳妇,而正是生父三十岁那年年末,大力的生母改嫁到了这个贫穷的人家里。生母刘氏本是一个地主家的小女儿,然而出嫁生产后不久却病死了男人,从此在那个家庭里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在大伯子小叔子和妯娌间的挤兑下,不得不留下不满三岁的儿子改嫁他乡。也就是在这样几年的折磨中,她的精神逐渐恍惚起来。然而,来到这个贫弱的家庭,她仍然没有逃脱妯娌间的排挤,木讷而软弱的丈夫又无法撑起小小的门户,她的疯病便逐渐严重起来。
陆大力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情况下出生了,自小无人照管的生活便锻炼了他独立而坚毅的性格,然而因为时常肚里实在饿得慌,他便经常往邻村的姑妈家跑。姑妈陆贾氏和姑父经营着小吃铺子,到了姑妈家陆大力不仅解决了饿肚子问题,还体会到了更多来自姑妈给予的母爱。姑妈自己只生有两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这也是陆贾氏的心病,她也真是打心里喜欢自己这个侄子,两个女儿也很喜欢关心这个弟弟。于是陆贾氏直接找到弟弟贾俊山商量此事,希望能把孩子收养在自己家里,弟弟却始终没有松口答应。陆贾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瞒着弟弟给孩子在自己村里上了户口,取名陆大力。
在办完老父丧礼后,还有一个让陆大力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困难问题是,妻子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在连续生了三个女孩后,孩子们的奶奶陆贾氏断定这一胎是男孩。然而小分队的人先后多次来抓妻子秀兰去做引产,但陆贾氏宁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儿媳肚子里的孩子。
就在炳德老汉丧礼后不久,小分队的人又来村里,要强行带走大着肚子的秀兰,就在人已被带上车要开走时,陆贾氏竟然一下子钻到车底里去,大声喊着:要想把人带走,那就先把我这个老太婆轧死!
小分队的不敢闹出人命,就从车上放下秀兰,堵在家门口等待时机。陆贾氏先是安排儿媳翻过土墙到隔壁周家躲避,尔后自己去和小分队的吵架以便拖延时间。陆大力本来还在田里干活,听到小分队来抓人的消息后,立刻向村里跑去。然而,就在村口,一群小分队的人在村妇女主任的指认下,拦住了陆大力的去路。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陆大力想奋力冲开人群,却被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家里头,秀兰吃力地翻过土墙才发现小分队的人竟已等在了此处,不由分说地将她拿住,迅速带到车上一路烟地开出了村子。
秀兰知道,这是要将她带到妇产医院去做引产,她使劲地央求却得不到一声回复。来到医院,她被径直带到了一间产房。只见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和门外的小分队人员嘀咕着,一副抱歉无奈的表情。听了白大褂的话后,小分队的人显然很着急,但又挥了挥手,让白大褂离开了。
尔后,一个小分队的人进来,朝秀兰说到:今天医生不在,你就先在这里等着吧。秀兰疲惫地靠在床上,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更多的担心,也许她只是暂时的保住了肚里的孩子,但明天医生来了终究还是逃不脱这个小小的生命被扼杀在母腹之中。
“逃”——她突然抓住了思绪中这个关键的字眼,这个字仿佛一刹那便在她的头脑里清晰起来。她托着沉重的身体四处打量这个房间。门口仍有人在把守,三面墙壁空荡荡的,只是在一侧墙上贴着一副并不大的计划生育政策宣传画。在门正对面墙上有一扇小窗子,窗子外面也被封住了,秀兰举起手才能勉强摸到窗子的下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