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之上,起起落落总是常态,近三十年来的大唐更是如此。
庙堂之上分为了两派,牛党李党喧喧嚷嚷争得不可开交,诸多政事背后总能牵扯出两党之间的龃龉与掣肘。
简简单单的贪没案件硬是能牵扯出大批干系。敌国将士携土归降,却因一句不合旧故便被逐了回去,导致就要明朗的战局又是焦灼起来。
太多的这般匪夷所思的政事,使得元和中兴之后,刚从安史之乱中恢复些元气的大唐又逐渐陷入了一个名为党争的泥潭。
因缘际会,自己也莫名其妙在一场与己无甚关联的政治斗争之后,从地方熬出了头,起复长安,回到了这个当年自己进士及第,意气风发,想要一展雄图的大唐政治中心。
一人一驴跋涉月余才从任上赶至长安,饶是是当初接旨之时的狂喜在此期间冲淡了许多,白敏中看到长安斑驳的城墙,眼中仍是盈眶热泪,难以抑制。
堂兄眼中的长安或许居大不易只是个笑话,可像他这样根基浅薄,文名不盛的小小文官,年近五十还能够在此延续自己的政治抱负,只能用幸运加侥幸来形容。
“可是白敏中,白用晦?”
城门洞中平复好心情的白敏中,刚出城门洞,便遇到了个华服贵人亲切问候,心中疑惑不已,脑中苦寻八年之前自己尚在长安之时的旧故,却始终没有这贵人半点印象,当下挂起笑容,拱手回应:“在下正是白敏中,不知阁下名号?”
“在下令狐綯,曾在家父府上与白兄和白兄那位堂兄见过。”华服中年人微微一笑。
白敏中思索片刻,却是面色一变,惊道:“可是令狐文公之子?”
“正是在下,在下久仰白兄及令堂兄的文采,神交多年,如今终于得愿。”
“哪里哪里,在令狐文公面前,在下这些文墨哪敢献丑,跟堂兄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虽然口中谦虚,但是令狐綯不着痕迹的捧奉让白敏中十分受用,他一生都在追逐白居易的背影,从别人口中听到把自己和名满天下的堂兄相提并论,白敏中暗喜一番,对令狐綯的好感涨到了顶点。
“白兄何必妄自菲薄,长安城中早有诸多志同道合之友翘首以盼白兄的到来,今日便由在下设宴,为白兄接风洗尘!”令狐綯朗声一笑,招呼仆人接过白敏中不多的行李,一座八台步辇稳稳当当抬出,白敏中见到连番推辞,却抵不过令狐綯热情,两人携手并坐,一时亲密无间。
从未坐过这般奢华步辇的白敏中只觉浑身不自在,可步辇抬起之后,俯瞰长安街景,自己竟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当年在节度使李听府上任幕僚之时,他便常常见李听出门之时的隆重仪仗,羡艳不已。
大官出行,要前呼后拥,抬轿得八人,不可有半点颠簸。这便是权势的带来的特权,白敏中初次接触,便食髓知味,内心的虚荣膨胀。
步辇刚起步,城门口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十来辆货车从城门洞中鱼贯而出,使得街口一时滞塞,车队旁,一个老道和一个青年热情相拥,仿若多年未见之老友。
“哼,那几车装的怕不就是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仙酒了。”令狐綯远远望着,嘴角露出冷笑。
“仙酒?这是何典故。”白敏中看着这少见的荒诞一幕,问道。
“呵呵,那老道便是如今天子推崇至极的赵归真,他向天子进献祥瑞,称剑南有酒,出窖而引酒仙降世,天子信服,便引此酒为贡酒,封酒师为酒道子。听闻上贡之际,那酒道子借上贡之名,大肆搜刮民财,剑南道一时民不聊生。”
“岂有此理!我大唐怎么会有这般败类。历代君王信道求仙者不在少数,可哪个不是劳民伤财,最后无果而终,甚至酿成大祸。庙堂群臣就没一个上柬,让天子远离妖道魅惑的?”白敏中义愤填膺。
令狐綯闻言,面色一变,连忙作出噤声的手势,张望一番,小声说:“白兄这般言语在长安可不能再乱说了,当朝宰相对此事可是支持的,你能起复,可还多亏了那位。”
白敏中一把年纪,也不会当真如愣头青一般不知轻重。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无奈出声:“哼,李德裕还不是为阻我堂兄入朝为官,才折中荐我,说我文采不凡,他怕是连我的诗词都没读过,不就是因为堂兄和李宗闵等牛党人士走的近些,便也被他打上了牛党的标签!”
令狐綯抚着胡须,叹息一声:“如今李党得势,这也难免,只可惜大丈夫无权,只能远看这帮小人终日党同伐异,儿戏国事。若有一日我为宰相,必当一洗朝堂风气,中兴大唐!”
若是之前,白敏中还只是觉得令狐綯此人可堪交往,现在听到他这番话,简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立马将对方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