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夜色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只着单衣,正在房前走廊缓缓踱步。
他的速度很慢,十几个呼吸时间才前进了三五米距离,仿佛举手投足都承受着很大阻力。
而且每一步迈出膝盖都不抬起,就像是趟水而行一般,在地面不断画出道道圆弧。
同时他双手五指虚握,犹如抓着什么东西左右挥舞,又似是在插秧割草,水中捕鱼。
一动一静之间,老者全身都在鼓劲,整个人的姿态看上去莫名有些怪异,却又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张力。
虽然是深秋季节的雨夜,其周身却在冒着蒸腾热气,和穿着棉布衣衫还瑟瑟发抖的苏暮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者名叫陈峘,年轻时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自从几年前被苏父从山间救回后,便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庄子住了下来,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平日里他除了帮忙打理各种事务外,主要任务便是负责教导督促苏暮读书,充当着管家兼先生的双重角色。
苏暮紧了紧羊皮袄,伸手按在门上,却一直都没有推开。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长廊,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似乎在很早以前,陈先生不止一次想要将这些桩法把式传授,但每每都被还是孩童的苏少爷明里暗里抗拒,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提起。
高空北风呼啸,尖锐嘶嚎宛若鬼哭。
雨势也随之变大,砸在房顶哗哗作响。
陈峘便在此时站直身体,缓缓呼出来一口白气。
那道气息聚而不散,凝而不乱,看上去宛若实质一般。
即便在风雨之中,都维持了数息时间。
苏暮见到之后,心中不由得升起惊讶之情。
他下意识同样吐出一口气息,却只是一团朦胧白雾,被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与那道如箭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就是当初被苏少爷百般嫌弃,说什么都不去学的庄稼把式?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出乎预料,和他所以为的套路武术有着很大区别。
别的暂且不提,单单陈先生收功时的吐纳动作,便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
除了头顶冒出热气外,老者身上也不见汗,回身转头看了一眼,“还不到早饭的时间,暮少爷就睡醒了么?”
“风吹落叶,雨打房檐,后半夜被吵得睡不着,我就起来看了会儿书。”
苏暮收敛思绪,面上露出温和笑意,“这种深秋寒凉的风雨天气,峘叔还是天不亮就起来锻炼么?”
“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早上不起来练上几圈的话,总感觉像是缺了点儿什么。”
陈峘披上一件外衣,又取下挂在窗边的布袋,“我刚从鸡舍捡拾了几枚鸡蛋,正好煮了给少爷补补身体。”
看到袋子里还沾染着血迹的鸡蛋,苏暮喉咙涌动,不由得咽下一团口水。
搁以前再普通不过的白水煮蛋,如今只是听到了这四个字,竟然都让他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期待。
不过在犹豫一下过后,苏暮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这些鸡蛋,不留着让它们孵小鸡么?”
陈峘笑的很慈祥,“老爷说少东家读书备考消耗精神,以后每天至少保证半斤白面,三个鸡蛋,中午晚上各添一个荤菜,若是不够了还可以再加,确保身体不会出现亏空。”
苏暮沉默一下,“峘叔,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太奢侈了?”
白面鸡蛋,顿顿肉菜,虽然不至于吃不起,但以苏家的条件来说,这种生活水准似乎定得过高,已经大大超出日常标准。
尤其是每天充足的肉蛋供应,在这个没有工业化饲养条件的世界,培育或者购买成本还要更高,长年累月下来绝对算得上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陈峘又是一笑,“暮少爷虽然不做重体力活,但现在正是要年轻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也是应有之意。
何况老爷进城前专门和我交代了,暮少爷吃饱吃好才能专心读书,不然一天到晚饿得头晕眼花,哪儿还有精力去准备书院的入学考试?”
苏暮转头看向紧闭的院门,“我记得以往入城探亲,最多住个一两天时间,怎么今次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回来?”
“老爷此次除了探亲,还要采买祭祖所需的香火贡品,耽误一些日子也算正常。”
陈峘说到此处,不由得放轻了语气,“先祖护佑,祈福禳灾,辟秽驱邪,老爷虽然平日里嘴上不说,可是对暮少爷着紧得很呢。”
苏暮默然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峘叔每天早上练的内容,看着虽然动作舒缓,却很有力量的感觉,这究竟是什么身法?”
“少爷为何又问起这个?”
陈峘停下脚步,面露惊讶表情,“你不是对这些庄稼把式不感兴趣么,以前嫌单调疲累无论如何都不想学,甚至连听都不想听,怎么今天突然就有兴趣了?”
苏暮露出一丝腼腆笑容,“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一门心思只顾着玩,现在觉得既是峘叔用心想教的东西,认真学了之后肯定会有意义。”
陈峘低低叹了口气,“如果在我刚刚来到庄子的时候,暮少爷说想学这些庄稼把式,老夫能高兴得跳起来,但现在怕是有些晚了。”
“哦?”
“竟然还有这样的区别,峘叔练的是童子功么?”
“不是童子功,只是暮少爷过了最佳的年龄,骨肉筋膜已经基本定型,想要再从头开始打基础就要事倍功半,最后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也很难练得出来。”
陈峘说着陷入思索,“不过如果只是强身健体的话,倒是有几桩把式可以尝试练习,回头读书累了就起来活动一下,只要能坚持下来应该会有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