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水。
到处都是水。
入目是湖蓝色的一片,荷的根茎摇曳,如细长的风絮,荷叶底色如天上囤积的灰云,随着水波缓缓飘荡。
少年的嘴里冒出一连串的泡泡,眼睫几次颤抖,身上的道袍如抖开的羽毛,又沉重又轻软,像肌理分明的软体鱼类。
肺里的气再也不剩半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
倪阳州在湖底,张开嘴深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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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州你醒啦?”
倪阳州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右手拂开脸上的几根纯白发丝,元嘉白到透明的面庞便出现在眼前。
“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呢。”
元嘉撩起自己的长发,斜斜往床沿上一坐,倪阳州支起胳膊,只见颜琮之和昊平真人正在小几上对弈,熏香燃了半截,正是清晨自己去院子中练剑前点的那根。
“师傅、元嘉、昊平真人。我,我刚才……”
倪阳州有些头晕,刚才院子变水塘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明明自己砸进水里还新鲜地呼吸了几口,而现在……
难道是在做梦?
“不是梦。”
颜琮之放下手中的棋子,一局终了,昊平是个臭棋篓子,又输得直揪自己的胡子。
颜琮之往少年的方向望过来。
“幻境之中,表现不错。”
昊平依旧满脸白花花胡子,闻声看过来,行了个平辈礼。
倪阳州听到夸奖,眉眼一弯,嘴角的幅度忍不住由小到大,笑了起来。
“那师傅,刘掌柜和客栈里的客人……”
元嘉出门从外面不知哪里抱过来一个大缸,烧得红通通的,还冒着热气,像是刚从火堆上架下来,此时应声回答道:“都好着呢,一个个睡得正香,幻境破了就好了,不然都得困死里面。”
倪阳州听完安下心,看着元嘉抱着比自己粗三圈的大缸挪来挪去,忙说道:“不用,我不想沐浴。”
元嘉眉毛一吊:“不是,给你吃的,这是汤!”
白发的青年几步跳过来,把缸歪了歪,里边还真是一大缸奶白奶白的汤,里边隐约有个黑咕隆咚的鱼,倪阳州定睛一看,只觉得水里着鱼难看至极,身粗体阔,四条短粗的小腿,鱼头像被榔头锤扁锤烂的破囊袋,又肉头又恶心。
“我……”倪阳州咽了一下口水。
“我不敢吃。”
“哎呀小州,不行不行,我专门学来给你做的,怎么也得尝尝呀。”元嘉在倪阳州昏睡的这一段时间里就忙着这道菜呢,此时哪里肯轻易罢休。
颜琮之被晾到一旁,准备好的严师鼓励还没能说出口,只是在旁边坐着。昊平小老头见没人看自己,悄悄摸摸从棋盘上捏了几枚棋子装进了袖口。
倪阳州不敢再应声,只是想赶紧从床上翻身下来,脱离被鱼汤热气蒸烤的包围圈,才一起身,头就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元嘉“哗”一下放平大缸,伸出单手揽了一下少年:“别急呀,不喝就不喝了。”
颜琮之不继续在小几旁坐着了,站到了床旁边,张口道:
“从幻境出来灵力消耗殆尽,不要逞强。”
“好的师傅。”
倪阳州安生躺下,元嘉又凑过来,脑袋往床沿一磕,好奇问道:“你看到我怎么都不惊讶?”
少年道:“昊平真人也在,把你抓回来了吧。”
元嘉“哼”一声,昊平递过来一个眼神,白发仙草精又一低头扁着嘴,把下巴抵在床沿上,嘟囔道:“要不是你师傅,我还能至少再跑五千里。”
颜琮之就在近旁,倪阳州替元嘉尴尬:“师傅听得见。”
元嘉又“哼”一声:“知道啊,所以都没说悄悄话。”
倪阳州侧眼看过去,果真颜琮之已经转过身,正在慢慢收棋盘,昊平在那犹豫要不要把袖子里的棋子再偷偷放回去。
颜琮之注意到少年的视线,说道:“好好休息,一个时辰后随为师去收徒大会。”
倪阳州应了一声,昊平还是没能把棋子放回,只好也背着手往门外走,叫了一声元嘉:“你也赶紧来,别打扰人家了。”
元嘉一吐舌头,转身跑了出去。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倪阳州自己一个。
不,不是,还有一大缸丑鱼汤。
脑海里一堆没问出口的问题,也不急于一时了,倪阳州想等到和师傅单独相处时再请教。
没过一会,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倪阳州一侧脸,不出所料看到元嘉又蹑手蹑脚地开门溜了回来。